第8节(1 / 2)

一路凡尘 一叶苇 4006 字 15天前

柳长青和柳魁都看向柳凌,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柳凌把参加竞赛可能带来的结果又说了一遍,兴奋而不安的看着父亲,能让父母因为自己而骄傲一直是他所渴望的,自己能代表望宁初中去比赛算是一直以来的努力有了结果,可他又担心去荣泽的车票,他比柳侠大几岁,他能感觉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远比父母、大哥所说的严重的多,两毛钱的路费让柳凌感到内疚。

柳长青把柳凌拉到跟前:“明儿好好比,你能去就证明你别人都强,真要是能去荣泽上高中,我砸锅卖铁也高兴,真没比出啥好成绩,咱家也没人埋怨你,俺都知道咱望宁教学质量老差。”他又转向柳魁:“你明儿早上把小凌送到望宁,后晌接住他再回来,大队开会的事你先不用管,小凌上学的事最要紧。”柳魁是党员,又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退伍回来后,大队比较大的事情他都参与。

柳魁把柳凌搂过去:“好,哥明儿给你买个烧饼夹吃,再给你五毛钱。”

望宁公社的高中前几年也恢复了,可高考恢复四年,他们连一个荣泽师范学校也没考上的。

这里太穷,小学毕业后升初中继续上学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像柳长青这样让孩子全部上学,并且还让柳侠六岁(实际是五周岁)就上学的,所以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柳家岭因为有柳长青的缘故,这十多年来,只要不憨不傻的孩子,都得在大队的小学读到毕业,否则扣救济粮;但其他大队,像和他们一河之隔的石头沟,女孩子几乎都不上学,男孩子上学的也寥寥无几。

柳长青不但让孩子全部上学,还全部送到望宁上,但不让孩子住校,他的举动在周围人眼里非常出格,却没人敢说啥,因为他上过抗美援朝战场,连公社革委会的人都对他客气三分。

柳魁只上过初中,因为那时候的望宁高中只剩下一个长满野草的校园。

县城的高中恢复上课比望宁早两年,教学质量也好的多,但进去要经过考试,望宁这个山区公社,这几年一个也没考上过。

柳家所有人的感觉,进县高中,就离大学近了一大步,就有希望吃上商品粮,每个月都能有现金,他们村不少人,几十年了,连五块钱什么样都不知道。

柳侠睁开眼,张嘴打呵欠,打了半截猛的捂着了嘴,但晚了,嘴角已经又开裂了,他抹了一把,手心一小片血,他“靠”了一声,侧身过来,把手伸进猫儿的小屁股下面,好,没有尿炕。

他小心的下床,摸黑穿上裤子,在炕上穿他怕把猫儿惊醒。

可他再小心,也挡不住门的“吱呀”声,猫儿动了动:“啊——咔,咔咔!”

柳侠赶紧又跑回去,伸手把猫儿从被窝里捞出来,熟练的分开他的小腿儿、吹着口哨给他把尿,猫儿乖乖的尿了一大泡,柳侠摸着火柴,把油灯点上,开始给猫儿穿衣裳,猫儿不停的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挠挠抠抠,嘴里发出舒服的“啊——哦——”。

柳海使劲挠了几下头,眼都不睁的坐起来,摸着穿衣服:“今儿咋才星期四啊,咋还不到星期日呐!”

柳侠抱了猫儿下炕:“啥时候能一星期俩星期日就好了。”

来到堂屋,何秀梅和孙嫦娥已经把饭菜都盛好凉着了,柳长青靠着被子半躺着,左腿被一块木板和几圈布条固定着,他一看到柳侠就伸出手:“猫儿,来大爷爷这里。”

猫儿迅速转身抱着柳侠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孙嫦娥笑着说:“天天想抱,孩儿天天都不给你面子,你说说是为啥?这都半个月了,幺儿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你看着他嘛!”

秀梅把一盘腌萝卜干放到桌子上:“他生下来那天咱都忙,就是幺儿抱他,一直到现在,他闻惯幺儿的味儿了。”

柳长青问柳侠:“你能闻出猫儿的味儿不?”

柳侠夹起一块泡在奶里的玉米饼放进嘴里,看看怀里抱着奶瓶正喝的起劲的猫儿说:“能,香喷喷儿的,别的小孩儿身上都是尿骚味儿,就猫儿身上是奶香味儿,我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秀梅说:“是奶腥味儿,你没看咱这里的孩儿们都不好喝羊奶、牛奶,老腥。”现在柳侠每天都会挤两满瓶牛奶,二斤还出头,猫儿已经开始吃点饭和馍了,柳侠就让小葳和小蕤喝点牛奶,那俩连看都不看:“不中喝,腥死了。”

柳侠不服气:“就是奶香味儿,羊奶是有点腥,牛奶越喝越香。”柳侠现在每天早上喝小半碗奶,他喜欢把玉米馍泡进去,说是牛奶泡过的馍吃着又软又香,不过他喂了小蕤一口,小蕤毫不客气的一口吐掉了:“不中吃。”

柳凌和柳钰、柳海一起进来,听到了柳侠的话,柳凌说:“我也不好喝牛奶,不过,猫儿就是比别的小孩儿好闻,我前儿去福来哥家借筛子时候,离柳牡丹老远就呛得慌。”

孙嫦娥忙完了手里的活,过来把猫儿抱了过去,猫儿回头看着柳侠,把奶嘴吐出来:“啊——”

孙嫦娥坐在炕沿上:“啊也不中,您小叔得上学呢,猫儿乖乖,喝奶吧。”

猫儿又抱着奶瓶继续喝起来,孙嫦娥手里捏着一小块馍,不时掐点塞猫儿嘴里。每次蒸馍,总是会蒸两个掺好面(小麦面)的,给猫儿和小葳、小蕤吃。

柳侠他们吃完饭马上就得走,现在天亮得早,虽然不到五点,已经有点朦胧的亮光,孙嫦娥抱着猫儿站在窑洞口,拿着他的小手:“再见,再见,路上别淘力啊,不敢走沟边儿上,看天想下雨就早点跟老师请假回来,咱不搭黑走路了啊!”

“知道了。”几个人齐声回答,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曲折的山岭中。

第7章 柳岸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柳侠第一个冲出教室,拎起放在教室门口的篮子就跑,篮子里面已经装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纸团。

刘狗剩跑出教室在后面追着柳侠喊:“等一下等一下,我刚作业写错了撕了,纸给你。”

柳侠立马停住,刘狗剩后面跟着他哥刘狗旺一起跑了过来,把两个纸团扔进他的篮子里。

望宁高中照相馆对面,高中的作业更多,字纸也多,柳侠中午要过去拾。

他刚冲出学校大门,公社大院门口一个人就扬着手冲他大喊:“哎,柳侠,那是柳侠不是?”

柳侠一看,认识,柳家岭的大队副书记牛驼,他跑过去:“牛坨叔,啥事?”

牛坨忽闪着他洗的看不出原色、补了好几个大补丁的褂子:“今儿公社开大队书记会,您伯不能来,叫我今儿先替他把您家猫儿的户口入上,咱过几天麦子就该收麦了,明儿开始分地,按人口分,人口得有户口,要不不算数,我刚去派出所报的时候才想起来没问您家孩儿起的啥名儿,就说去学校找您哥儿几个问问呢,正好看见你出来。”

柳侠说:“真分地呢?俺猫儿还没起大名儿呢呀!”

牛坨说:“那名儿就是个代号儿,知道是喊谁的就中了,孩儿,你看,那边人家都等着我去吃饭呢,吃完饭我还得回来继续开会,你去给您侄儿报户口吧,喏,就那个屋儿,大红字,人民公社好的那个‘公’字儿东边那间,给,这是咱大队的证明,公章是我刚给摁上的,你把孩儿的名儿填上去就中了,反正您家谁写字儿都比我好。”

柳侠接过证明信,果然是红艳艳的公章已经盖好了,中间空了几个字的地方,应该是写名字的地方。

公社大院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大开着,也没有听说过一个阶级敌人搞破坏,所以也没有专门看门的,柳侠直接就进了牛坨指给他的那间屋子。

一张朱红色斑驳的三斗办公桌边坐着一个微胖的三十来岁女人正织毛衣,看见他进来笑眯眯的说:“干啥呢孩儿?”

柳侠把那张证明摊平放在她面前:“给俺侄儿入户口。”

女人把毛衣收起来装进一个花布包里:“你?你才多大点儿,就来给您侄儿报户口了,这事儿得大人来。”

柳侠把篮子放下:“是牛坨叔叫我来的,俺伯腿摔折了,不能下地儿,俺妈伺候俺伯呢,也没法来。”

女人衣服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柳长青家的孩儿?”

柳侠点头:“嗯。”心里却想,她咋会认识俺伯呢?管他呢,认识就好说话了。他不知道,不提曾经是抗美援朝战士,就凭柳长青的一手毛笔字,公社大院的人都认识他。

果然,女人笑嘻嘻的看着柳侠放在桌子上的证明信说:“你看孩儿,你得先把您侄儿的大名儿填上去,填好了我再找出来您大队那一本户口册,再找到你家,可麻烦,我现在得回去给俺孩儿做饭呢!要不……哎?所长,你回来了?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