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节(1 / 2)

一路凡尘 一叶苇 3238 字 15天前

小叔不会每天离开他大半天,猫儿放心了,他侧身躺好,一只手放在柳侠的手心里,看了柳侠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小叔前几天挂号的时候肯定没法睡觉,只有他睡了,小叔才能也跟着睡一会儿。

可猫儿不知道,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柳侠的心此刻如同在油锅里翻滚,看到他睡着,柳侠也想睡,但却舍不得闭上眼睛,他轻轻搂着猫儿,颓然地趴在床边,贪婪地看着猫儿的脸。

从四天前听到猫儿可能是白血病的那一刹那,天塌地陷的绝望和悔恨便包围了柳侠,恐惧和自责时时刻刻都在啮噬着他的心,可他在猫儿跟前从来没说过一句自责的话,他知道,他的悔恨自责除了让猫儿难受,不会有任何好处,现在和以后,只要猫儿的病没好,他永远都不会在猫儿面前流露出一点自责悔恨的情绪,他只要陪着猫儿,尽可能让他快乐。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心里千万次地祈祷,祈祷再次化验的结果能推翻中原医学院的结论,猫儿真的只是严重的贫血,而不是什么白血病。

柳侠是真的熬得太厉害了,猫儿睡着没一会儿,他也睡着了,可他睡得不踏实,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噩梦,梦里,猫儿丢了,柳侠顺着山路拼命跑着找,忽然看到猫儿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处悬崖上,崖下是湍急的河流,猫儿好像没看到前面是悬崖,还在往前走,柳侠拼命地大喊,可是无论他怎么喊,猫儿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拼了命地想跑,可腿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猫儿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绝望地跪地长嚎:啊——

“咣啷啷……”

柳侠身体猛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乌黑纯净的眼睛正看着他,熟悉的小脸就在他眼前,小脸还往他脸上蹭了蹭。

柳侠的心还在狂跳,他轻轻回蹭着猫儿,伸出手轻轻拍着他:“乖,没事,没事,睡吧,小叔在这儿呢。”

猫儿往他颈窝里又挤了挤,舒服地闭上眼睛。

柳侠把头稍稍抬起来一点,看到了地上滚着的保温饭盒、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和愣愣地看着饭盒的年轻女人。

30床冲女子吼:“我让你滚你没听见?以后我用不着你送饭用不着你伺候,我知道你心里烦得不行,巴不得我早点死,别他妈在这儿假惺惺地恶心我,滚!”

女人不说话,从床头柜拿出一卷纸,蹲下收拾地上的东西。

30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装他妈什么洋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巴着我早点死了好赶紧找人再嫁?天天这么装,你他妈累不累呀!”说完,30床闭上眼睛喘气。

女人的泪顺着鼻翼流下来,滴在洒落的炸酱面上,女人好像没感觉,只管把面条往垃圾筐里抓。

一个护士走进来,差点踩上溅到门口的面条,不过她好像并不吃惊,看了看30床,又同情地看了一眼蹲着的女人,跳着过来,拿下输液记录填写着,十分温和地对30床说:“张志远,你得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样……”

张志远眼都没睁打断她说:“控制不控制不都一样?早晚不都是个死。”

护士把输液记录重新挂回去说:“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的病情真没那么严重。”

张志远睁开了眼:“那你跟我说说,从我第一次住院到现在,我看着死的那些就不说了,那些把钱花完了活着出院的,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还有几个活着的?别瞎蒙,说实话。”

护士无奈笑了一下:“无论我们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在骗你,所以……”护士说完就又跳着离开了。

张志远淡漠地看着护士的背影离开,扭头对着蹲在那里继续抓面条的年轻女人说:“樊秋丽,我跟你说了让你滚。”

樊秋丽站起来,提着垃圾筐往外走:“志远,我把垃圾倒了,回来把地拖一下再出去给你买饭。”

张志远满脸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柳侠一直盯着张志远的脸。

29床已经输完了水,靠着床头随便在翻一本书,看到柳侠凝重又固执的眼神,他可能以为柳侠是在生气张志远大喊大叫影响了自己休息,准备趁机指责张志远,报他和猫儿刚进病房时被张志远抢白那一句话的仇,就赶紧坐了起来,对柳侠轻轻摇头。

柳侠看懂了29床的意思:他的病很严重,不要和他计较。

柳侠对29床点了点头,和猫儿额头相抵,闭上了眼睛。

他没打算指责30床,他听到张志远问护士那几句话,心已经完全乱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张志远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只想抱紧了猫儿,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他只想向老天祈祷,让猫儿的病只是误诊,猫儿真的只是贫血太严重了。

可柳侠的希望落空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靠在走廊牢固坚硬的墙壁上,柳侠觉得身后的世界在倾倒。

原来,他自己觉得已经绝望的心,其实一直都是抱着希望的,因为他怕再经受一次天塌地陷的打击,所以他不敢去正视心底的挣扎和希望,就是这点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支撑着他这几天没有倒下。

现在,是真正的绝望,柳侠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他像被抽掉五脏六腑,顺着墙瘫坐在地上……

“幺儿,小侠,起来孩儿,起来。”

“幺儿,不敢坐地上孩儿,快起来。”

柳侠机械地转动眼睛,却恍惚得好像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柳凌一条腿跪在地上,抱着柳侠想把他拖起来:“孩儿,听话,咱先起来,地上老凉。”

柳侠伸出双臂抱住了柳凌,把头扎在他的肩上,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地止住自己的眼泪和想嘶叫嚎哭的欲望:“五哥,五哥……孩儿,孩儿他……大哥……大伯……”

柳凌红了眼圈,他轻轻拍着柳侠的背:“我知道了孩儿,我知道……幺儿,不怕孩儿,咱孩儿肯定不会有事儿,他恁好恁懂事,老天爷肯定不会对孩儿这么不公道,肯定会有办法治好咱孩儿哩病。”

柳魁伸手擦着柳侠的泪:“小侠,孩儿,你先起来,地上老凉,要是孩儿出来找你,看见你这样咋弄?”

曾广同无声地叹了口气:“幺儿,你先起来孩儿,不敢叫猫儿看你这样。”他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是在老家望宁度过的,后来又在柳家岭呆了十一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和柳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跟着他们说。

到了探视时间,走廊里都是提着礼物的人,他们都知道住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所以看到柳侠他们几个人,没有人围观,只是同情地看他们一眼就离开了。

柳侠想到猫儿现在一个人在病房,挣扎了一下,却没能起来。

柳魁扶着柳侠的腰,帮柳凌把柳侠从地上拖带了起来。

柳侠靠墙站稳,用袖子一把擦干了眼泪,深深吸了几口气:“大哥,大伯,五哥,孩儿是十二病房31床,您去看着他,我去洗洗脸。”

柳魁和柳凌对了个眼神,柳魁提起了奶和两大袋水果:“我跟曾大伯去看孩儿,小凌你陪着小侠找地方坐一会儿。”

医院很大,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有个小花园,柳凌把柳侠带到了这里,天冷风大,这里没有人,柳侠可以适当地宣泄一下。

可柳侠没有再哭再流泪,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柳凌肩上,呆呆地看着前面某个地方。

柳侠穿的还是短款羽绒服,柳凌把军大衣解开,半包着柳侠,就那么一直安静地陪他坐着。

柳凌今年奉命下去征兵,昨天晚上刚返回部队,他只是按习惯给曾广同打电话问候,却意外得知了猫儿的病情,他心急如焚,今天早上复命后,马上就请假赶了过来。

他自己知道猫儿可能得的是什么病时,都像是晴天霹雳痛彻肺腑,何况是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