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华愣怔在了门口,大门没关上,路过的邻居悄悄围上来听他们家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戏码。贺母满肚子的骄傲和喜气还没消化掉呢,一把把贺华扯过去,表面喝骂实则炫耀着:“愣着干什么!都考上京大了,还没个大学生样子。明天跟你们老师录完了优秀生的什么讲话就回来,以后别去打工了,家里难道差你那几千块钱?”
这真正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这些日子为了摆脱既定的命运做出的努力不仅让他踏上了一条更好的道路,还让他收获了从未想过的认同和赞扬。哪怕他知道自己将来必定会成为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物,可现在这种不靠哪个男人,而是凭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才是最真实、最值得珍惜的。
贺华定了定神,笑道:“好的。妈您放心,明天我就去学校。”
转天他就跟着齐老师去了学校,认认真真地录了四十分钟学习经验。校领导都出现在了录影的那间办公室,热情地表彰了他高考的好成绩,还和他共同录了节目,最后拿出了五千元奖学金,奖励他考上了京大。
拿到这笔钱之后,贺华就在学校附近一家酒楼里订了桌谢师宴,感谢校长和各位老师对他的照顾,然后攥着剩下的钱去全市各高中收集毕业生不要的复习资料。这些资料被他分类汇总成几份高考高分攻略,复印了几十套,每天放学的时间段蹲在校门口摆摊,卖给那些望子成龙的学生家长。
这些攻略相当受家长欢迎,一开始印出的几十套不到一晚上就被抢光,他干脆找了家小印刷厂印了五百套,事后又重刷了两版,在本地各高中来回跑。一个暑假下来,光是卖试卷的收入就不下万元,再加每个月五千多的工资,凭一己之力就攒下了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样的日子直过到九月初,到了京大临开学前三天,他的生活就像电视忽然换了台一样,彻底改变了轨迹。
贺华悄悄收拾了行李,只带着几身旧衣服和半箱书,趁着天色未明时独自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没有人送他,没有人祝他一路顺风,贺家就像不知道他这个人离开了一样,沉浸在黑暗和宁静当中。他也没敢破坏这份宁静,摸着黑洗漱、换衣服、整理房间,提起自己小小的旅行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然而在锁好防盗门准备下楼时,他忽然看到楼道口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拉杆箱,箱顶贴有一张黄色便签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贺华”两个字。
☆、第 8 章
贺华乘的是通往帝都的m45特快,提前半个月就订了票,上层的软卧铺位,舒舒服服地躺上十来个小时就能到站了。
而按照原订剧情,他本该在2月底开学的时候就被同学诬陷偷钱,当场被开除。家里那些人也会把他当作污点,毫不留情地掀开他是被捡来的弃婴的事实,和他断绝一切关系。他必须在春节刚过、天气还没回暖的时候乘车北上,并因为没钱买不起卧铺,这一路上都要扛着行李在硬座车间挤来挤去,艰难地站过这么长时间。
噩运到这里仍不会结束,他还会在车上被小偷偷走贴身的一点零钱,以至下车之后连饭都吃不上,忍饥挨饿几天后才能在一间酒吧找到服务生的工作。
说起来……他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要随便找个小饭馆包包子或是在理发店当洗头小工也不要什么学历,照样能解决三餐和住宿,为什么作者这么执着地要让他在酒吧打工呢?
贺华躺在上铺上,双手交握在脑后,钱包就压在枕头下面,静静想着自己那些已经改变和未改变的人生,在火车规律的车轮转动声中渐渐陷入了梦乡。
睡着不知多久,他忽然觉着身下的床位有点不平,似乎是有人正用力踩着地面往他这边走来,整个车厢连他的床板都在晃动。有谁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空间变得狭小窒塞,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迫近他,从脚下一点点蔓延到胸口……
贺华身子一震,猝然睁开眼,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刚才的感觉竟然不是他的想象,这一睁睁,就看到一个人艰难地扒在床沿,一脚踩着门口金属架,一手按在床边上,斜着身子伸长另一只手去够他背后的行李箱。
小偷!
还是来了!
贺华猛地抓住往床里伸的那只手,右腿屈膝弹出,一下子撞在那人肚子上,把他从床上踢了下去。身子是下去了,手腕还在他手里抓着呢,小偷尖利地哀嚎了一声,挂在床边半死不活地挣扎起来。
车厢里另外三名正在补眠的乘客也被这一声惨叫叫醒了。下铺的两位看到有小偷进到包厢里,跟着打了几拳之后,才在贺华的提醒下想起了报警。
很快地,火车乘务员和乘警赶过来扣住了小偷。一个年轻的乘警抬起他的脸仔细看了两眼,惊讶地叫道:“是你!你怎么死性不改,又跑这趟车上偷来了?”
年长些的乘警摇头笑了笑,给他们解释道:“这个人最近半年来一直在各趟列车上流动作案,我们抓了好几次都被他逃了。幸亏你们反应及时,帮我们抓住了这个人,不然这趟车上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他摸走钱包哪。”
乘警又表扬了贺华等人几句,押着一脸晦气、哭哭啼啼的小偷离开了。门口一群好事者围观,还有人悄悄拍了照,贺华也没特地躲藏,大大方方地送了乘警出去,才爬回自己的铺位继续休息。
门外已经挤上了不少闻风而来,围观甚至拍照的旅客,贺华也没刻意避开手机镜头,大大方方地送了乘警出去,才又爬回自己的铺位上。
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差曲,回去之后就没再理会。不过现代社会已经是一个没有隐私的社会,在他坐火车的十几个小时里,大量关于这场火车盗窃案的文字和图片信息都已被发到了网络上,在他尚未想到的时候,他就以另一种形式曝光在了那些和他必将有所关联的人面前。
扒窃这件事在他抓住了小偷的那一刻就停止了,更多从阴暗中孳生出的触手却仍在潜伏着,伺机给他制造更多危险和障碍。
他本人并没意识到这点,只是按步就班地适应学校生活,结识金融系的新同学,和同寝的两名本地学生搞好关系。他们的寝室本来是四人间,可是有一名学生始终没到,后来据传那位是个大公司的富二代,不在学校住,他们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安心地把多余的行李堆在了门口那张床上。
正式开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军训,全系几十个人被拉到郊外的军区狠狠训练了一个月回来。全班学生都被晒得褪了一层皮,深了两个色号,刚入学时多少带着点书生气的形象顿时都刷上了一层热血男儿的颜色,更显得英资飒爽。
在军营里同住的时光,也是学生们感情突飞猛进的日子。白天完成了艰苦的训练,晚上也没有手机、电脑可以分心,大伙儿的精力就都放在了聊天上,聊自己的高中生活、对大学的畅想、不知什么样的女生宿舍、入学前看到的新闻和笑话……
聊到这个话题时,邻床一个高大的男生忽然问贺华:“对了,我看你挺像前些日子微博上疯转的那个火车反扒小帅哥呢,就是比他黑了点。”
是黑了,晒了一个月哪能不黑呢。贺华并没直接承认,含糊腼腆地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什么样的图片,是新闻上看到的吗?”
虽然没上新闻,但他跟乘警蜀熟一起抓贼的照片也在微博和某涯被人轮了不少遍了,直到军训结束,这股追捧热潮还未完全散去。而在这扑天盖地的信息和图片当中,一条与其看似不相关的微博悄然发出,@了pets亚洲关爱炮灰组织的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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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打开微博页面,就看见右上角多了几十条@我的新消息。这些日子因为主角上大学去了,正牌攻没有出场机会,也就不怎么跟我抱怨了,我这颇清闲了一阵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大堆消息,还真让人有点意外。
点开来细看,都是一模一样的消息,来自一个从没见过的帐号。具体内容是:“雷老师,我早就听说了您的名字,我听说您是一个真正关爱我们这些炮灰的社会学者,所以特地来向您求助。我现在处于非常危险的地步,请您一定要帮助我啊!我的银行卡号是6xxxxxxxxx,收款人肖透,急,在线等!”
……这算是诈骗短信的微博版本?还是升级版的乞丐?
我翻开他的微博看了看,发现这号是新开的,上面只有要钱的几条消息,怎么看怎么像诈骗。不过出于对客户负责的考量,我还是在回复里问了一声:“请问您现在出了什么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发起社会捐助。”
那人的回复来得很快,内容也很简单直接:“我刚从拘留所逃出来,到处都是通缉,说话不方便。请老师支援我几千块钱车票和饭钱,等我到了南通再跟您联系。”
他说话还挺有条理的,不过越说越像骗子了。我干脆发私信过去问:“我想帮助您,不过能先讲讲具体原因吗?我保证不公开你的隐私。”
他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看意思是憋惨了:“我的戏份特别少,就是在主角上京的火车上偷他的钱,结果我足足等了半年啊……半年啊!这半年多我为了找他坐了好几十趟车,让警察查了好几次,车票都攒了一烟盒了……对了雷老师,车票您能帮我报销吗?”
我让他拿手机拍一下车票票面,一会儿发给我好结钱,又在回复里问:“你现在在哪里,拿票方便吗?”
肖透那边回信也快:“我在潞城呢,这些东西倒是一直都放在手边。”
我问他:“你在潞城?我也正在潞城这边办事呢,你离哪儿近,我先让人给你送点吃的去吧。晚上有地方住吗?”
他也真不跟我客气,立刻回复:“都要,有安全的地方吗?我在潞城北区经三路二号桥洞底下呢,您在哪儿,什么时候能过来接应我?要是能过来最好带现金,比划卡方便。”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机拨通110报了警,还把这段对话截了屏,从短信发了过去。
想来今天晚上他就能过上不愁食宿的日子了,真的不用太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