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华碧流朱
湖泊里银光闪闪,任三公子伸出两只手在湖面上不住的扑腾着,身子在湖水里一上一下的沉沉浮浮,他的长随站在旁边不住跳脚:“快来人啊,来人救救我们家公子!”
“我倒看谁敢伸手救他。”冷冷的声音就如寒风扑面,那长随转过脸来,看清站在那里的人,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我们家公子是有些胡言乱语,可罪不至死,还请王爷开了金口,准许小人去救我们家公子。”
赫连毓一只手里捧着一支杏花,杏花开得很饱满,一片殷红,可却遮不住赫连毓脸上一层浅浅的铁青颜色,远远瞧着,那俊秀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仿佛是一个煞神般,全身有着冷冽的萧杀之气。
“谁说他罪不至死?胆敢开口侮辱慕小姐,那便已是死罪!”赫连毓盯紧了那在湖里扑腾的任三公子,心中实在生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敢在慕微面前说那种不恭不敬的话,是不想要命了不成?他的眼睛冷冷扫过周围的人,厉声喝道:“谁也不许救他,若是他自己能爬上来,就给他留一条贱命!”
转脸一眼,慕微已经带了秋月往前边走了去,裙袂翩跹,银色的披帛随风飘舞,上边有数只蝴蝶正在翩翩展翅,仿佛要带着她飞上天去一般。她缓缓走过湖边那条小径,除了秋月,旁边再没有其它人,这显得她的身影格外孤单,赫连毓心中一酸,赶紧撇开了任三公子,拔足追了上去。
等着赫连毓走开,任三公子的长随才敢去寻了一根竹竿,伸到了湖里边:“公子,快抓紧了,小的将你拉上来。”
跟着赫连毓过来的公子小姐们愕然的望着那边几道身影,脸上都有震惊神色:“这慕二小姐名节已毁,为何太原王还如此眷顾她?”
“狐媚子便是狐媚子,不就是长着一张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脸?”高小姐冷冷的哼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的几位贵女:“我想,若是那洁身自好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不会躲在家中,羞于见人?偏偏她还能若无其事的出来,在这游宴上招蜂惹蝶,这样的脸皮,总怕比那城墙还要厚三分呢。”
“可不是吗?”李四小姐也愤愤不平的望着湖畔之侧越走越远的身影,咬着牙道:“你们看看便知,哪家的贵女这般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男子同行的?”
“我看你们都是嫉妒了罢?”有位公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慕小姐生得美,艳冠群芳,太原王自然喜欢上了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方才可是太原王自己追过去的,慕小姐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们男子眼中只有美色,自然会为她说话,我们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慕小姐一双眼睛勾着太原王往她那边去呢。”一位贵女恶狠狠道:“暗送秋波,不就是说的她那种眼神?”
“哈哈,暗送秋波又如何?若是慕小姐能对我暗送秋波,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那公子言语间尽是轻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到这话,众人皆嬉笑了起来:“你想得太多,慕小姐即便是坏了名节,恐怕照样轮不到你头上来!你难道就不见太原王那般紧张她?任三公子才说了几句调侃她的话,便被他一掌推到水中,若他知道你起了这贼心,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宇文如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外,耳朵里全是旁人议论的声音,心中有说不出酸溜溜的滋味,她的眉毛深深的皱了起来,额间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紧紧的捏着手帕子,她的一张脸变得白了几分,仿佛脂粉擦得多了些,就如那惨白的石灰水墙面,那寒碜的白色里头透出一点黑黑的底子来一般。
“小姐,旁人都散了,咱们也去找夫人吧。”喜儿瞧着宇文如眉那张脸,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在一旁轻声劝解道:“湖边风大,小姐穿得单薄,别着凉了。”
愣愣的看了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宇文如眉立刻觉得兴味索然,刚刚一转身,就见着那颧骨高高的高小姐站在自己身边,脸上全是讨好的笑:“表姐。”
“你是我哪门子的表妹。”宇文如眉心中焦躁不已,这高小姐满身的寒酸气儿,竟然还来和自己攀亲戚。听说她母亲只是自己母亲同宗的堂妹而已,关系实在是有些远,可现儿瞧着她这亲热劲儿,仿佛自己与她真是亲表姐妹一般。
“表姐,你怎么能不认我这表妹?”高小姐一脸委屈,捏着帕子站在那里,眼睛里有着谄媚之色:“今日我可是为表姐出了几分力气的呢,表姐竟然不感谢我,反而责怪起我来了。”
“出了几分力气?”宇文如眉“嗤嗤”一笑:“我怎么便听不懂你的话?”
“表姐,你可不要不懂装懂,我今日里头说那些话,可都是为了表姐好。”高小姐的眉毛挑了挑,那颧骨显得更高了几分:“若不是姨妈授意,我又何必造那些口舌孽?表姐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哪!”
高小姐笑了起来,只是轻轻的笑了两声,可在宇文如眉听来,仿佛笑得格外放肆,她横了高小姐一眼,带着喜儿匆匆忙忙往花厅那边走了过去,高小姐捏了手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惋惜的摇了摇头:“我这个表姐怎么这般不上道?我都跟她点明了,她却依旧与我装糊涂。”
她的贴身丫鬟白玉道:“小姐,或许表小姐是不想让你知道她的心事呢。”
“不让我知道她的心事?”高小姐耸了耸肩膀,笑得很是肆意:“她那双眼睛早就将她的心事给出卖了,她若不是喜欢太原王,我这高字便倒着写!”
太傅府坐落在御道街上,暗红的大门上边钉着闪亮的黄铜梅花钉,府门口有两尊石狮,正张大口坐在那里,显得威风凛凛。门口坐着几个门房,正在说着闲话,见着两辆马车辘辘的开过来,几人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往马车边上奔了过去:“夫人小姐回来了。”
宇文大夫人沉着一张脸从马车上边下来,后边跟了宇文如眉,脸色也不甚好看,门房们见着主子们这样一副神色,谁也不敢说多话,只能唯唯诺诺的跟在她们身后,将宇文夫人与宇文如眉目送了进去:“不知道今日游宴上发生什么事了?瞧着夫人小姐脸色都不好看。”
“谁知道呢,耐心些,明日自然便知道了。”一个门房翘着脚坐了下来,丢了一颗蚕豆到嘴巴里边:“只是我看多半是因着太原王。”
“听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说,似乎咱们府里有意与太原王结亲,肯定是想将七小姐嫁去做王妃。”另外一个门房点了点头:“今日是太原王府办的游宴,夫人小姐这神色回府来,应该是与太原王有干系。”
“这个关我们什么事,反正说来说去也轮不上你的女儿去做王妃。”一个人挤了过来嘻嘻的笑:“不过,你女儿倒是可以去做陪嫁丫鬟,她生得水灵,指不定被太原王看上了,还能晋个侍妾呢,以后你就有福享咯。”
门房们说得热闹,华碧堂里的气氛却是沉闷,宇文大夫人带着宇文如眉坐在那里,一脸焦躁的望着主座上的宇文老夫人,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原以为那慕微出了事情,正是眉儿的好机会,没想到太原王依旧这般对她关怀备至。”
宇文老夫人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那佛珠一粒粒从她的手指底下滑过,有着微微的紫光:“你让你那堂妹去说慕二小姐坏话了?”
宇文大夫人点了点头:“我让高夫人在花厅里提了下这件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坏话,本来不就是这样?她被流民掳了去,还会有什么清白之身?更何况高夫人又没有明打明的说她*了,只是说得隐晦。”
“原来……”宇文如眉这才如梦方醒,吃惊的望着宇文大夫人:“母亲,那自称是我表妹的高小姐,也是母亲嘱咐过了的?”
“那是自然。”宇文大夫人一挑眉,有几分得意:“她母亲在夫人中说慕二小姐的坏话,她肯定要为你出力,在小姐里头撺掇几句,让大家都与慕二小姐孤立起来,这样便能让慕二小姐自惭形秽了。”
“母亲!”宇文如眉皱了皱眉毛,难怪高小姐见着她笑得那般肆意,原来她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底细,一想到这里,宇文如眉便觉得全身燥热了起来,汗蒸蒸的粘着中衣,似乎都黏在了一处,没法子分开。
“七丫头,你先回自己屋子里边去。”宇文老夫人看了一眼宇文如眉满脸难堪,眉毛略略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之色:“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朝祖母母亲行了一礼,没精打采的走出了华碧堂,屋子外边已经有了淡淡的暮色,一抹青莲色的云彩慢悠悠的飘了过去,将那本来是瓦蓝一片的天空润染出淡淡的灰青。宇文如眉抬头瞧着那流云,仿佛呆住了一般,站在那里好半日没有动弹,直到一朵落花直直落到她的脸颊,她才惊得往旁边侧了侧脸。
“小姐。”喜儿有些胆怯,小姐自从做下了那件事情便心神不宁,她也跟着有些不大舒服——毕竟这可是头一遭在暗地里给旁人使绊子,虽然这绊子并没有如愿以偿绊倒人,可心中还是会有几分难受。
宇文如眉伸手揉了揉眼睛,朝喜儿吩咐了一声:“咱们回院子去。”
“是。”喜儿应了一声,紧紧的跟上了宇文如眉:“小姐,今日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替你点菜。”
宇文如眉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先去睡一会再说。”
“小姐回来了。”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将宇文如眉迎到内室里边去,喜儿垂手站在那里,瞧着自家小姐的背影,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在湖里一上一下挣扎的任三公子来。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任三公子又没有死,只是在湖中呛了几口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阵微风刮过,树叶簌簌的响着,有几片花瓣飘落了下来,在喜儿脚边不住的飘起落下,她伸出脚去狠狠的踩上了一脚,使劲的碾着那花瓣,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心事踩到泥土里边去一般,再也不会让它们冒出头来。
“老大媳妇,你今日怎么便这般糊涂了?”宇文老夫人睁开了眼睛,里边全是责备的光芒:“你如何能这般做!”
宇文大夫人不解的望着宇文老夫人,琢磨着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媳妇做错了什么,还请母亲指正。”
“你让那高夫人与高小姐去散播慕二小姐的流言,那不是将太原王往她那边推?”宇文老夫人那捻佛珠的手停住了,两只手指紧紧的夹着一颗紫檀珠子,几乎要将它捏碎:“你可知道,越是说得多,越能让太原王怜悯慕二小姐?”
赫连毓的性格宇文老夫人很是清楚,他与皇上相比,心地更仁慈。当时先皇立太子的时候,曾经将皇子们都喊到一处,让他们进行各种比试,当时赫连毓年方三岁,走到先皇面前奏请离席,众人皆吃了一惊。因着赫连毓的生母家世地位在皇妃中算得上是最好的,赫连毓虽然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可却聪明伶俐,很多人都猜测先皇会挑中赫连毓为太子,可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放弃了。
先皇立了太子以后不久便撒手归西,后来旁人追问赫连毓放弃比试的事情,方才得知他放弃的原因。大虞后宫有规矩,凡属是被立为太子的,生母必然赐死,赫连毓之所以不愿意参加比试,便是不想自己的母亲因自己而死。是此,众人都称赞太原王仁心宅厚,乃是至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