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2 / 2)

曲驰温文尔雅道:“广府君,您只能保证您自己死守山峦,决死不退。”

广府君拳心捏得咔嚓一声闷响,只觉自己受到了莫大冒犯:“……你这是何意?丹阳峰难道打算效仿应天川,降于魔道?”

曲驰道:“……我确是如此打算的。”

一套瓷盏应声落于地面,滚茶泼溅在曲驰脚面上,其怫然状一如现在的广府君。

曲驰不温不火,徐声解释道:“现如今,丹阳与风陵不该困守危楼,各自死战。清凉谷铁血,为保清白,抵死一战;应天川有情,为保平安,不得不降。四门已去两门,为着存留实力,我建议,丹阳峰与风陵山大开山门,放走所有弟子,留下两座空山与那九枝灯,好过聚在此处,让魔道一网打尽。”

“休要长他人志气!我就不信,我风陵山决死与其一战,他能讨得什么便宜!”

曲驰:“讨不到。”

在广府君烈烈如火的愤怒目光注视下,曲驰俯下身去,把摔落于地的瓷碎一片片捡起,合于掌心。

“广府君可以去守门弟子那里看看,单看他们的眼睛,您便能晓得,究竟有几个弟子和您一样,真正存了殉山之心。”

“他们是自愿留下——”

“人愿善变。人心如此,强求不得。”曲驰把碎片捡好,归拢放于桌角,“广府君,我丹阳峰两千三百六十五名弟子,在瞧见清凉谷与应天川的前车之鉴后,我敢说,真正有留守之心的,不过百人。清凉谷规模比我丹阳峰稍大,一百五十人,总是有的。”

广府君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踩过一脚。

曲驰说:“魔道现在是想求一个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尽快拿下四门。您说,二百五十人,能抵得过现在锋芒毕露、战意正盛的魔道大军?”

广府君切齿拊心:“四门气数……难道就这么尽了不成?!”

“绝不会尽!”曲驰向来温和的眉眼里渐生微光,充盈着铁石般的意志,“这些弟子并不是不眷恋正道,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您若是以君长之尊,率领这些弟子退至安全之所,徐徐图之,四门之辉明明如日,绝不会被魔道所夺!”

广府君注视着这青年眼里温和却不失毅然的火苗,沉吟许久,才问道:“……所以你刚才说,你要降于魔道,是何意?”

“……北南和周弦,总得有人要救。雪尘的仇,总要有人去报。”曲驰淡淡说,“我来救。我来报。”

第85章 旧仇相见

卅四离开第二日,风陵山、丹阳峰各各收起阵法,大开山门,下令弟子们不必殉山,任其去留。

第一个时辰,无人肯出。

第三个时辰,守山者十去六七。

第十个时辰,守山者十去其九。

情形比曲驰预料得要好些,待他回转丹阳,捧名册点过一遍,山中尚存一百四十七人。

级位较高的几名弟子聚于平月殿,沉吟不语,颇有云屯雨集的惨像。

曲驰掌心持卷,神情如常:“‘怒伤肝,悲胜恐’,徒劳义愤,于事无补。既是要降,降得开心些也无妨。”

明照君次徒林好信道:“曲师兄,我们都听你的。”

“不用听我的。”曲驰动作斯文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降俘难为。落入九枝灯彀中,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他能够信任于我。”

弟子涂一萍咬牙道:“若是魔道敢动师兄分毫,我们便同他拼了!”

“拼什么?拼成下一个清凉谷吗?”

曲驰说话语气温驯,不疾不徐:“魔道已放出话来,四门之人,降者不杀不囚。……这话虽不能尽信,但以我之见,魔道若不想招致天下道门仇忾,必会善待降俘。再退而言之,即使九枝灯怀疑我,无论结局是杀戮还是流放,你们都不要插手。”

“……师兄!”

曲驰抬手安抚:“没有我,丹阳峰不废江河,依旧是丹阳峰。依我们之前之约,你们继续留守山间,看护好丹阳先师遗留下来的各样器物典籍。但倘若实在守不住,也实在无需以命相搏。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切切记住。”

林好信听曲驰这么说,便知他心意再难转圜,索性不再劝解,问道:“师兄,风陵那边如何了?”

曲驰掩卷,眸光微沉。

两山明面上散去弟子,但实际上已与众弟子约好了相会之所。

这些弟子们肯在事变后留下戍守,便是对四门有情,只是出于人情人性,不想白白送命,如今有了迂回之法,他们自是欣然遵从。

但弟子们群龙无首,总需要一个有威望、有资历的牵头之人带领,方能成事。

考虑到广府君昔日与九枝灯的种种罅隙不睦,留下着实不妥。于是二人商定,曲驰留下,在丹阳开门献降,风陵诸事则由元如昼料理,广府君则负责带领两山弟子,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把计划一五一十同弟子们陈述一番,殿外突然有弟子前来通报:“林师兄,那人醒了。”

林好信“嗯”了一声:“他没事儿了吧?”

“热已退了。”通报的弟子语气间颇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还是说要拜师。”

曲驰略有好奇:“……拜师?谁?”

林好信拱手禀告:“师兄,这是三月初三时发生的事儿,有个凡人逆流登山而上,说想要拜入丹阳。当时您在研究对魔之策,我便没将此事拿来烦扰您。”

曲驰沉吟:“此时?”

林好信道:“是啊。人人都赶着下山,却有人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上山,我觉得蹊跷,便与他说了眼前局势,他却只问您情形如何,有无受伤。我怀疑他这般追根究底,是魔道的探子,就把他关了起来。谁想他是个经不得风的,关了不到两日就发烧病倒了。我叫闵永守了他几日,看来现在,应是已无大碍。”

曲驰把竹卷名册不轻不重地送上了面前的檀桌。

只这一个动作,林好信便晓得曲驰不大高兴了,立即下跪禀道:“师兄,实在不是弟子有意为难凡人,实在是这风声鹤唳的,他突然跑上山来,这——”

“我去看一看。”曲驰立身站起,一甩右袖,负起单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