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2)

小孩子没心没肺的逼迫最容易叫大孩子手足无措,周望垂下头,而徐行之自外走来,蹲在他身前,将“闲笔”置于膝上,缓声哄他:“陶闲他打开了蛮荒之门,现在可能已经到现世去了。”

曲驰眼睛亮了亮,继而又隐隐现出受伤之色。

他喃喃地问:“为什么你们都知道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说完他怏怏地垂下头,玩了一会儿玉柄拂尘,方才下定决心这回要闹些小脾气:“我不去什么现世。行之,你去告诉他,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

周北南难得开了灵窍,上前来同徐行之一起真心实意地欺骗他:“曲驰,陶闲就在门那边。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离了你就是只软脚虾,你真放心他一个人……一个人……”

周北南一席话倒是把自己说难受了,喉结升降数下,方勉强咽去一口酸气。

“是呀。”周望将抑在胸口的长长一口郁气尽皆吐出后,灵犀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干娘跟我说,他去现世给你买糖葫芦了。”

曲驰立刻就不难过了:“……真的?”

陆御九把自己镶嵌在塔门处,不肯靠近,只敢远远地附和:“……是啊,他不让我们告诉你,说要给你个惊喜。”

周北南想起今早自己与陶闲的最后一番对话,心中生憷:“是,他今早还跟我说,要给你弄糖葫芦来。”

大家齐心协力地为曲驰编织了一个糖稀色的金黄梦境,也都在极力哄骗着自己。

曲驰认真地将目光转过每一张脸,他辨不出这些脸背后隐藏的悲欢,只觉得他们都在笑,一颗莫名悬着的心才端端正正搁回了原位。

他搂着小桶,快乐地站起身来:“那我不生气了。我去找他。”

曲驰轻而易举地得回了他的快乐,然而,就连向来冷情萧疏的孟重光都别开了视线,不敢直视他的这份纯真的欢喜。

他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带走了他的剑和拂尘,提走了陶闲的针线小篮。陶闲为他新做的衣裳,他一件都未曾带。

在曲驰看来,小篮子就是一枚取之不尽的泉眼,只要小篮子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衣服从篮中冒出。

光门并无要消失的打算,月亮似的横亘在小河边,曲驰满心欢喜地来到它跟前,不加任何犹豫便钻了进去。

一脚踏入那光波潋滟中时,曲驰突觉灵台一震,从他识海深处蜂鸣似的传来声声人语。那声音颤抖、虚弱又卑微,并不壮阔,也不豪迈。

“……求你让我,陪曲师兄,同去。”

……是谁与他约好同去?

……但他为何又是一人归来?

恍然间,曲驰只觉跌入了一道温暖的怀抱,在他踏入门间时,光门似乎衍生出了无尽的温暖,化出了两只手,谨慎又胆怯地将他拥住片刻,又轻轻放开了手,把他缓慢且坚定地推向现世之中。

送走不肯离去的曲驰,大家相继踏入光门之中,井然有序,相携相伴。

徐行之将自己留在倒数第二个,之所以不是倒数第一,是因为有个片言不语的孟重光一直缀在自己身后。

徐行之没有理会他。

他心中自有一镜,照人照己。事情发展至此,他已想通此事本该是陶闲主张的,但其后种种,包括试验碎片一事,孟重光动了多少花花心肠,徐行之详思一番,便有了分晓。

孟重光也不傻,徐行之一直不理会他,他直觉不妙,只好惴惴怏怏地跟着,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待人走尽了,他才讪讪走上前,自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要拥抱徐行之,却被徐行之反手一把拖住衣领,拽靠在自己后背上,把他拽成了个踮着脚尖、踉踉跄跄站不稳的狼狈姿势。

徐行之从刚才起便直视着光门,现在也还是直勾勾盯视光门,头也不回:“你一早未曾出门,房门又施加了隔音的灵术,因此你应该并不知陶闲出塔去的事情。在陶闲还在塔中的前提之下,你提出试验碎片,打的什么主意,还用我再多说吗?”

孟重光趴在徐行之背上,修长脖颈被衣领勒得通红,但他呼吸不畅,却更多是因为脏腑闷痛。

他喃喃道:“我是为了师兄……”

“莫说是为了我。我为人做事自有主张,无需你替我筹谋。”

这话说得太重,孟重光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无法向徐行之解释自己在畏惧些什么:他怕他因为自残出事,他怕一着不慎,所有的事情就会像牌桌上被不慎推倒的牌九,还要清洗重来一次。

孟重光不怕焚身之苦,他怕的是师兄的血,怕得他想一想都要打颤。

徐行之明显感到身后的青年在哆嗦,指间不由得放小了些力道,低叹一声:“……我们都欠小陶的。”

孟重光生怕他翻前账,哪里敢违逆徐行之,含着眼泪把脑袋点成了个小孩玩的拨浪鼓。

徐行之向来不是空发议论之人。他撒开手,反身握住孟重光肩膀,认真道:“……如果陶闲真的已化为光门一角,肉身陨灭,那他失落的魂核,可还能找到?”

待徐行之一脚踏入现世时,除了红尘风味扑面而来之外,入目的尽皆是熟景熟物。

——他们来到了大悟山下的小镇茶楼,当年徐行之等人与陶闲邂逅之处。

小时相援之情,令陶闲怀璧也似的怀着无尽的报恩之心,宁愿耗尽十三年光阴与他一身凡胎骨血,来报答这萍水相逢之恩。

蛮荒里的时间计量毕竟与凡世有所出入,现世中恰是冬季的黎明,天色黑得浓稠,仿佛有了实体,能一把抓握住似的。

早出的几名弟子发出的动静惊动了茶楼老板,在徐行之踏出蛮荒时,伙计早已掌上了灯,打着哈欠守在炉前烹香煮茶,茶壶盖子被水蒸气顶得砰砰作响,那温暖的香味恍惚得像是从前世传来,惹得茶楼内几名弟子统一地怔愣着,由丝丝缕缕的茶香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茶楼的伙计换了几茬,老板却还是那个老板,只是一生漫漫,如负鼎前行,将他原本高挺的腰背压得佝偻了下去。

他甚至还记得徐行之。徐行之当年便是卓然华彩的青年,足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气度,如今容颜未改,自是好认。

老板恭敬地对徐行之作揖,徐行之一揖回拜,又取出刚才孟重光交与他的储物戒指,将里面曾被周望拿来做抓子玩儿的银锭取出一枚来,递与老板,权作容留之资。

老板慌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徐行之也不欲与他推拒,揭开柜台上置放零钱用的玉蟾小罐儿,将银锞子当啷一声丢了进去。

现在的四门由九枝灯管辖,容留一群老四门的越狱之徒是要承担风险的,老板身处小镇,或许并不清楚道门变故,但能在此时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徐行之转身问道:“曲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