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2 / 2)

……这是他应该做的,不是么。

然而,九枝灯却很不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只自顾自道:“……关于领头之人由谁来做,你们自行商定便是。”

眼见九枝灯竟要做撒手掌柜,底下轰然炸开了,许多人不再顾及礼节,乱糟糟的议论成一片,孙元洲制止数度,亦不管用。

九枝灯则放任他们议论去,神色安然甚至有点怜悯地看着满面怒色的众人。

孙元洲偶一回头,看见九枝灯此番模样,心中微悸。

当年为镇赤练宗逆反之心、当众一剑削去前任赤练宗宗主头颅的青年,现已连拔剑镇压都没了心思。

魔道这一盘散沙,一局乱棋,九枝灯理了足有十三年。其间,他见惯了尔虞我诈、彼此倾轧。

……他大概是真的倦了吧。

在一片纷乱中,又有另一名堡主不客气地发问道:“敢问山主,世界书又是怎么一回事?您不是公开说过,那徐行之已经身死?”

九枝灯不理会他的咄咄逼人,只给出他知道的信息:“世界书确在徐行之体内。”

那堡主追问:“世界书究竟有何作用?”

九枝灯说:“我并不知道。”

堡主怪笑一声:“已到这种时候了,山主何必再对我们有所隐瞒呢。”

九枝灯神色冷淡:“我说了,我的确不知世界书有何神通。”

话不投机到这份儿上,众人已觉不必在此处多呆,一个个冷笑着拂袖而去,其余十几个脾性稍软的人也不敢在此地多留,匆匆拱了手便转身离去。

众人离去时,天元宗宗主嚣张跋扈的声音远远自殿外传来,依稀可辨:“……与其再选五个领头的,倒不如重选一个山主!魔道在此人手上已是废了。”

九枝灯对这般大逆不道之词竟没有丝毫反应,孙元洲自不好越俎代庖,替他发怒,便轻声询问道:“……山主?”

他不能确定九枝灯是当真不怒不愠,还是打算记下一笔、秋后算账。

九枝灯却只是闭了眼睛,说:“我困了。想在此处休息一会儿,莫要叫别人来打扰。”

孙元洲应了一声,心中犹自存了些希望,在九枝灯把双腿抬上坐榻时,他低声询问:“山主,你当真不打算出手吗?只需一场胜利,便能挽回些许人心。他们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个而已。”

九枝灯垂下眸光。

没有催动灵力时,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通澈宁静,看不出半点魔道之人的戾气。

半晌后,他说:“……他们想要的,我已给不了了。”

孙元洲以为他说的“给不了”是“不想给”,倒也理解,叹上一口气,便取来一件裘皮大氅,盖在了九枝灯身上,口吻慈和道:“没事,歇下吧。”

这赤练宗宗主做得倒像个家仆,旁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替孙元洲委屈,然而孙元洲由于知晓自己的分量和能力,做起伺候人的工作来倒是得心应手。

九枝灯经过这一场不长不短的乱会,精力看起来被透支得不轻,蜷缩起来,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他腰身处无肉,只够险伶伶的一握,侧卧在坐榻上时,面庞五官更见浓秀,似有工笔精心描过,浑然天成,额头饱满,唇殷形薄,活脱脱一个薄命美人的模样。

廿载没做到的事情,卅罗没做到的事情,这个薄命美人都做到了。

……可做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依旧是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九枝灯,魔道,四门,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孙元洲思及此,对他怜惜之情愈盛,又见他皱着眉一脸不适,便猜想他是躺得不舒服,想去寻一样东西来替他垫着头。

然而,他刚要起身,手便被九枝灯拽住了,直直按在了胸口。

孙元洲身体一斜:“山主?”

“……师兄,别走。”青年梦呓着,“师兄,我知错了……我不想回去,求你不要送我回魔道。”

孙元洲心倏地一软,在榻前单膝跪下。

睡梦中的青年褪下了所有盔甲,变成了无助又可悲的小孩儿,哑声乞求:“在那里我谁也不认识……师兄,你废了我的功力吧,让我留在风陵山做你的近侍,我什么都能做……”

孙元洲沉默了,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贴上了九枝灯的前额,只觉那里冷得烧手:“……山主。”

这一句尊称,把九枝灯昏乱的神志拉回了正轨,他骤然放开了那只手,翻身揽紧了腰间剑身,再不发一语。

孙元洲叹息一声,帮他把拱乱的裘氅向上拉了一拉,掩门离去,唤来赤练宗一名弟子:“方才与会的天元宗宗主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想了一想,如实给出了一个姓名。

孙元洲淡然吩咐:“派一支部的弟子去,把天元宗灭了。”

事到如今,魔道人心散乱,灭一宗、少一门,已无任何区别,但屠灭这一宗生了悖乱之心的狼崽子,至少能给其余五十一个宗派之主做个样子,叫他们知道,魔道尊主,不是能任由他们欺凌践踏的。

不管世人与后人如何议论评说,在孙元洲心目中,九枝灯是魔道的英雄,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吩咐过弟子后,孙元洲便转身折回青竹殿中,继续尽心竭力地为他的山主寻找一个枕头。

翻来覆去间,他在桌案下方的暗格中寻到了一枚不大不小的冰匣。

匣子是用灵力封印起来的,孙元洲自是打不开,他也没兴趣探究九枝灯的秘密,脱去自己的外袍,将冰匣一层层包裹起来,勉强做成了个枕头模样,塞在了九枝灯颈下。

榻上之人却敏感得很,一碰便睁开了眼。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人,不再胡言乱语:“……孙元洲。”

孙元洲柔和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