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沉家后代,很小的时候,沉钧朔就意识到,他和弟弟沉庆阳其实是不同的。
沉庆阳上房揭瓦、无法无天的时候,大人们会笑着责骂,旋即又会叮嘱他多让着些弟弟;可一旦他做错了事,便会被父亲单独叫到书房去,引古论今,由情至理,好一番痛斥。
渐渐地,他长大了,从少年到青年几乎再没挨过骂。一个男人生命中最叛逆任性的几年,被他过成了世家子弟的模范。他始终遵循着长辈们的叮嘱,身为沉家长子,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沉钧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平,因为他未来会拥有更多,所以必然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而弟弟沉庆阳就像是存心成长为他的反面一样,从没让人省过心。初中的时候,他因为和父亲赌气离家出走,家里断了他的生活来源,可沉庆阳却丝毫不在乎。他依靠外面那些狐朋狗友,仗着家中权势继续为非作歹。打架斗殴,酗酒飙车,几乎成了a市一霸,丢尽了沉家的脸。
父亲扬言要和他断绝关系,沉钧朔无奈,私下去找过弟弟。可沉庆阳那时叼着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大哥,在那种地方委曲求全地活一辈子,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提着耍,你不累吗?”
“那根本不是家,是牢笼。”
沉庆阳自小虽然顽劣,却十分尊敬自家大哥,从没说过这样尖厉刺人的话。沉钧朔不再劝说,他终于明白弟弟的想法了,他就是要用这种近乎决裂的方式,牺牲自己的前途,与家族的力量抗衡。
可是他的力量太过微薄,必输无疑,毁掉的只会是他自己,沉钧朔没有办法舍弃所有同弟弟站在一起。
他们从出生起,就没有做过一次属于自己的决定,那些可怖的掌控欲将他们牢牢拴住,动弹不得。沉钧朔第一次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是那样软弱无能。
再辉煌光鲜的成就,也掩盖不了他怯懦的事实。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沉庆阳的态度缓和,渐渐同家里和解。不过,正是因为他义无反顾的抗争,父亲不敢再强迫他做什么,对他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只盼他日后别闯下大祸,老老实实活着就行。
于是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沉钧朔身上。
他是沉家最得意最完美的“作品”,自然要物尽其用。
再后来,家里介绍他和曹家小姐相识。那是个十分标致的世家小姐,不仅仅是容貌,连面上的笑都恰到好处,一举一动宛如用模子刻出来似的精准。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久居人上的高傲矜持,却并不令人反感,因为像她这样的家世自然有高傲的资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沉钧朔就知道,他会和她结婚,因为这是两家早就商议好的。
而曹颖似乎很喜欢他,少女看向他的时候虽然清浅克制,可眼底分明盛满了星河。
她动了真心。
关于这些,沉钧朔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向来与他无关,反正娶谁都一样。而沉庆阳只见了未来大嫂一回,就戏谑道:“其实娶她也没什么不好,依大哥的手段,以后必然百依百顺,放在家里当摆设也挺赏心悦目的。”
沉庆阳对玩女人从来不当回事,除了花言巧语,她们在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沉钧朔总觉得弟弟心里有人,一个唯有让他沉溺在声色犬马中才能暂时遗忘的人。
可是他又想,怎么可能呢,如果自己有了心上人,哪里舍得因为别的女人让她难过?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有个词叫做“求不得”,命运不会永远偏爱谁。
那天下午,因为接到公司的一通急电,他将车停靠在路边,坐在车里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放下电话后,他正要发动车子,却听见了玻璃的响动。
沉钧朔转头,透过车窗玻璃,望见了一个女孩。
她神情急切地叩着车窗,沉钧朔降下玻璃,直直地撞进了一双动人的潋滟星眸。
霎时,他心中所有的烦闷与疲惫都一扫而空。
女孩留着柔顺的长发,乌发雪肤,白色衬衫黑色百褶裙,显得非常乖巧清纯,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老照片上的民国女学生。
可看清她的面容后,沉钧朔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