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中允敢以官位相保,不是发梦得了神授的吗?“
潘季驯莞尔,张居正嘴巴也是满损的。
潘季驯道:“非也,相爷让我查此事,我查了黄河历年水情,发觉黄河水清确实常有大旱。“
张居正脸色微变,这林延潮要打自己的脸呢,你还过来帮着扇自己耳光。见张居正不快,官场上大部分官员察言观色下,都不会继续往下讲了。
但潘季驯管你张居正爱不爱听,犹自不停将自己从中的分析讲了,还把林延潮以水轻水重判断年成的方法如实讲了。
张居正虽是不痛快,但也不会将个人爱憎,夹杂入自己的判断。
处在他这位子,早就练就一身本事,不必亲自经手事情,关听下面的禀告,常常就能将事情如何判断个大概。
下面官员说话有没有夸张,事情有几成真假,张居正都能知道个大概,所以官员在他下面办事久了,也知道切不可在老中医面前玩偏方,什么事如实上报,若被张居正抓到错处,后果不堪设想。
张居正听完潘季驯这一番话,又将自己的疑问拿出,问了潘季驯几个问题,最后张居正确认林延潮这称水定天象办法,真有可行之处。果此法真的可行,黄河上中游的大旱,朝廷就能预先做出准备。
不过现在张居正却陷入久久的沉默。
潘季驯看张居正如此,故意道:“怎么办呢?我看这林延潮的法子,真是梦中神授而来的。相爷你用不用呢?“
“此乃良法,当然要用。”张居正毫不犹豫地道。
潘季驯大喜,不过张居正随即道:“不过此乃是时良你的办法,你放心,我会替你向天子请功,将此法立即颁行,如此苍生有幸,社稷有福。“
潘季驯连忙摆手道:“我怎能窃一小辈的功劳,不可,不可。我看无论今年是否有旱情,相爷你都不可治林宗海的罪,反而要升他的官才是。“
张居正点点头道:“说的有道理。“
潘季驯今日来就是这目的,当下笑着道:“相爷英明。“
张居正道:“时良,你谢得太早,今年若是有旱情,我不但不保奏林宗海,还要让天子将他免官,若是没有旱情,我反可向天子举荐林延潮,让其加官。“
潘季驯一愕问道:“你,你是不是当官当得糊涂拉?“
张居正冷笑两声道:“时良,汝可知田丰为何被杀?“
田丰是三国时袁绍的谋士,田丰建议袁绍不要出兵官渡,袁绍不听反而将田丰下狱。后袁绍兵败官渡,有人向田丰贺喜,说主公这一次败了,你要官复原职了。
田丰却道,我完蛋鸟,袁绍这人外宽内忌,若是这一次他赢了,不但赦免我,还将我置于左右,不时拿出来晒一晒,来显得他宽容,又能折辱我。若是败了,恼羞成怒,我就挂定了。
潘季驯听了顿时面色涨红,起身道:“你,你,学谁不好,非要学袁本初。你欺弄一个小辈,好意思吗?“
张居正笑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的表情。
潘季驯知改变不了张居正的主意,只能出了相府,自己不仅没有帮到林延潮,结果反是害了他。
潘季驯上了马车前,看着相府一眼,骂了一句\'奸相\',方才恨恨地离开。
而此刻在通州运河上,林延潮已是乘上南归的船,启程返回家中的途上。
船舱里大部分人都已是睡下,但林延潮负手立在船头,没有半点睡意,看着船外灰蒙蒙一片,唯有船头松明照亮了前方的河道。
沉寂在黑暗之中,林延潮此刻思绪万千,想起自己仕途的将来,不由心思浮动。
若是黄河上游有旱情,自己可能因此加官进爵,若是没有旱情,自己就会罢官。
按照道理,自己应是期待黄河上有旱情才是。
但若真有旱情,那么沿河的百姓就真的遭殃了,就算提前预警,但也真救不了这么多百姓。
不过若没有旱情,自己就要丢官了,想想却是委屈了自己。
林延潮以前看书时,里面写无良的医生,总是希望当地爆发瘟疫,如此自己好赚钱。卑鄙的棺材铺老板,则是希望医生治不好人,如此自己棺材板就可多卖一些。
若是真平心而论,林延潮希望不希望,黄河上游有旱情呢?
就在林延潮这么想之际,陡然发觉脸上一凉,似什么打湿了自己的脸。
随即哗哗声从耳边响起,林延潮连忙避入船舱,接着就听到船舱上吧嗒吧嗒地直响。
这是下雨了!
这并非普通的小雨,而是大雨,并且雨势极大,简直铺天盖地。林延潮见了这大雨,心底是又喜又悲,此刻他的心中可是百感交集。
而身后船舱后摇船的艄公,却痴了一般,仍由这雨打在身上。
林延潮诧异正要提醒这艄公避入船舱。
却见艄公突然跪下向苍天连续叩了几个头,然后大声道:“没错,是大雨,大雨!老天爷终于下雨了。感谢老天庇佑!”
林延潮看着艄公如此激动不由问道:“船家,这雨下的你为何高兴啊?”
艄公喜道:“老爷,你身在京师难道不知道,今年有旱情吗?”
“是啊,若有旱情,也是在地里抛食的农夫担忧,你水上人家担心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若是雨大那么河水就丰沛,若是雨少咱们这一段通州以下的水路就都断了,咱们也没有活计,老爷,你说这雨来得好不好?”
林延潮笑了笑,想了下道:“那算是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