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的地方就在陈一愚的南园里,当年陈一愚在南园主持诗会,作为林延潮府试前的扬名之用,林延潮,黄碧友,翁正春等人都有来。
陈一愚,陈振龙,张豪远知道林延潮驾临府上时,都是早早在府门外出迎。
徐贞明被罢后,陈振龙从京离开,转而在苏松,浙江推广番薯,知道林延潮回乡后这几天才从浙江赶来。
至于张豪远这几年在苏州经营钱庄的生意,也是听闻林延潮返乡后,着急从苏州赶回来的。
陈一愚还是如此屡试不第,不过有陈振龙,陈行贵的支持,他素来也不缺钱花,不仅有这么大的园子,还畜养戏班美婢,平日里鲜衣美食,出行有骏马华车,日子是相当的滋润。
现在陈家的富贵都系于林延潮身上,眼下林延潮回乡一趟,陈家自然是帮他张罗前张罗后,排场的事涉及面子一样不能落下,务必是要办好了。。
林延潮也知道陈家是一番好意,故而没有推却。
到了南园时,林延潮除了见到三人时,还见到自己的一位老友正是当年与自己和于青舟交好的黄碧友。
看见对方林延潮浮起笑意,他想起很多,比如在书院里一起读书的时候,县试时二人同场较技,一起住在庙里作及第大梦,后来他又在自己家里读书,再后来二人一起加入文林社,然后就是当年自己回乡,二人当时已没有太多话语可聊,但昔年情谊仍在。
见到黄碧友的一面,这些记忆一下子都鲜活了起来。但见他已不是年轻时的样子,现在脸色有些灰黄,背也有些驼背,额上也有了皱纹。
黄碧友见到自己后脸色也有几分激动,久别重逢喜色从脸上闪过,然后看了陈行贵,陈振龙,陈一愚他们三人此刻都恭恭敬敬地站在林延潮身后。
黄碧友敛起神情,弯着身子拜下道:“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潮心底一黯,随即摇了摇头道:“你怎么也与我来这一套啊。”
黄碧友连忙解释道:“以往不知尊卑,眼下岂敢如当初那般,如此也太不知分寸。”
张豪远倒是笑着道:“诶,黄兄当初你也不是这样的,上一次部堂大人回乡,你可是说宗海再如何发迹也是我等的旧友,原来如何当是如何,他是不会介意的。”
黄碧友满是尴尬道:“别提了,别提了。你也不是吗?听闻你也是给部堂大人再做事的。”
听了黄碧友的话,众人都是笑了,至少张豪远他还是敢揶揄的。
林延潮笑着道:“行贵他以前帮过我,现在已是不帮了。你近况如何,来坐下说,咱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这话不是客套。”
黄碧友缓缓坐下道:“回禀部堂大人,其实当年我进学后便自以为了得就放松了学业,与陈行贵及他狐朋狗友一起走马章台,钱花了不少,书也无心读了,数次乡试都名落孙山。”
林延潮摇了摇头,人家陈行贵是经商出身,功名之路对他而言不过是可走不走的一条路而已。但对于黄碧友而言考取功名是唯一改变阶层的机会,但他却看到陈行贵去青楼很潇洒,觉得他行你也行,于是人家怎么样,你也学着怎么样。人家去青楼,你也跟着去青楼。
最后他没考上,你也没考上,但是他还有退路,你却已经自绝前程。
“后来眼见着我们文林社里的叶兄,陈兄他们一个个都领乡书,我也是颜面无光就少去了社集了。没料到乡试失利后,自己在县学日子过得也勉强,不得大宗师赏识无缘为廪生。不为廪生,如此每个月就没有廪米补助,选贡也没有希望。几年前分家后,我的日子就过得紧来,又兼年纪大了,书也难以读进去,常常昨日读了,今日就忘了,看来此生无缘于功名了。”
说到这里黄碧友沉默了起来。
林延潮也是感叹,文林社里如叶向高,陈应龙如此都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如黄碧友般困在某一处。
生员出身,举人出身,进士出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鸿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体制令阶层划分得如此明显,才使得没有功名的人显得如此的绝望。
对于黄碧友与林延潮而言,最令对方感到心底有落差的,当初大家都曾在一条起跑线上,但十几年后双方的差距已是云泥。
面对如此,即便是林延潮也不知当与黄碧友如何相处,虽说少年情谊很重要,贫贱之交不可忘,但真到了面前林延潮也不知如何与黄碧友相待。
黄碧友不是陈行贵,张豪远,在地位日渐悬殊下,他总是能很好的调整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失诚恳,不令人觉得势利。
林延潮起了身,之后自己的院试同案,府试同案,县试同案陆续来了。
确实他们与自己的进士同年,举人同年不同,小三关的同案大多都是如黄碧友那般混得不如意。
看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林延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林延潮后来才知道为了让这些人前来,陈行贵出手可谓十分大方,只要肯来之人就有三两银子车马费奉上,到了南园后,还有二两银子的面礼。
所以很多人是不是因此而来见自己,林延潮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