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丝萝春
知画因着要嫁苏家,与知琴的陪嫁比肩,一应俗物十里红妆送到苏家,同去还有四家下人,分管田庄、铺子及将来溶入苏家后宅,处理杂务,给知画做左右手;另八个婆子中的六个,十六个丫头中的十个都先在苏家安置下来,看着准备新房事宜,等知画过门当晚便是自己身边的人服侍,不至于受制约,手脚忙乱。几个婆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忠心得力的,十个丫头中便有四个备做通房。
苏家犹为重视与秦府联姻,苏元成之父母苏氏族长夫妇带族中举足轻重的长辈数人,月前来燕京迎娶新妇,这样一来,知画成亲后不必回蜀中拜宗告庙,免了奔波之苦。当然苏家也是存着自己的私心,苏元成明年春闱应试,不宜耽搁时日,耗费光阴,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夫家看重,知画当是欢喜,笑意更为舒畅,几个妹妹未吐出的话她都懂,为几个奴婢置气不值得,家中祖母、婶娘、母亲、姑母及姐姐都是这么过来的,她相信自己能扰住夫君的心。从四年前第一次见长卿,为之动心,两人间常有书信往来,并经兄长之手转送物件,为嫁苏门做宗妇,自己咬牙吃了许多苦,终能得偿所愿。
知言带着丫头沿着园中鹅卵石铺就小径,漫无目的地闲踱,只觉心里堵得慌。今天是知画送妆的日子,姐妹们都聚在她房里,知言略坐片刻寻个托辞出来散心。一是难舍姐妹出嫁,二来见到陪嫁人中准备做通房的几个丫头,衣着平常,却能一眼看出与众不同,体态风骚,眉眼媚人,经专门训练过,三年前便买来,养在府中小院里,甄选挑拣出四个丫头,性情容貌皆上乘。
观得知画一脸不在意,笑若寻常,她怎么能如此淡定,知画仰慕苏元成久矣,年少即用情,上千个日夜企盼,翘首等待出阁日,难道不觉得剌心?!
细思量听来的信息,知言暗骂自己庸人自扰,蜀中男女行事开放,苏元成身边早有姬妾数名,以知画一己之力,单靠正室名份,跟妾室们对上有*份,身边要有人为她出力打头阵,好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
真让人糟心,都叫什么事。
知言寻个僻静处,坐在花荫底下木椅上稍做休息,抓起手中帕子捂住脸。今年十一岁,掐指算来,能出门的机会在个位数以内,几个姐姐的今朝便是自己的将来,老资决不嫁高门,累成狗不说,还要帮男人养小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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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画出嫁的日子,众姐妹守在姐姐房里,一刻不离。瞧着大红嫁衣,头戴新娘花冠,似笑似泣的知画,知言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彼时,知言刚一岁多,在正荣堂学着走路,知画和奶娘怀中抱着的知恬一起到京,也是这般大红艳丽衣裳,冰雪可爱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向方太君请安,怯生生地声音,故做轻松装大人样,就知道是个要强的孩子。一晃眼十多年过去,花开如芍药,艳冠群芳,今日过后,便为人妇,洗手做羹汤。
知言既高兴又感伤,为着掩饰心思,拉知画在屋中走几圈,让姐妹细观她的嫁衣,明珠凤钗插乌云,金线银丝绣龙凤,裙拖八幅湘江水,肤若堆雪,皓腕如玉,远山黛眉,明艳娇媚惹人怜,风姿绰约赛嫦娥,秦家女儿初长成,灼灼耀眼,韶韶其华。
知画强忍泪水安慰众妹妹,心中忐忑不安,等待吉时,嫌光阴苦短,又觉漫长难捱。
知言记不得新郎倌如何做出催妆诗,长相如何,只知道他进屋接走知画时,知雅搂住长姐不放,被婆子们拉开,待新人出门后,自己姐妹皆落泪,默然坐在知画屋中缅怀昔日时光。常氏也哭得梨花带雨,被几个妯娌劝解,众太太都生养有女儿,一个哭起来,勾起心事,物伤其类,陪着落了泪。
大喜的日子,秦家上下笼罩在淡淡的离愁中,好一刀离娘肉。
花轿出门,苏家另一番天地,喜庆热闹,宾客盈门,也算京中盛况。待三日回门在正荣堂内,知画揽裙与苏元成行礼,面色娇羞,长辈们点头含笑。知言这才正式看向苏元成,苏家宗子婚前提早加冠,玉树临风,俊俏不凡,言行举止带出不羁洒脱。
几个姐妹拉过知画悄悄问话,嘲笑取乐,知画矜持地笑语:“妹妹们都莫急,你们都有这么一遭,等那时,看我怎么还回去。”
知雅推嫡姐一把,嗔怪道:“姐姐才出门几日,真把自己当成苏家人,亏我和母亲日日念着,好生没良心。”
知画被说得难为情,粉颈微垂,只听不语,神情欢喜。
好不容易用过饭,众人都散了,知画姐妹自同三太太回房。知言也信步回房,却是小雪守屋子,知言随口一问:“冬至去了何处,拉你当苦差。”
小雪如花蝶般穿梭在屋中忙活,脆声回话:“冬至姐姐被二门上的婆子叫走了,托说帮着缝衣服,打量着别人都不知道,还不是柱儿的原故。”
立冬也报怨:“冬至这蹄子,心中活动犯了春心,竟不管不顾,见天往二门上跑,该抓回来打一顿板子。”
知言笑着摇头,二门上有位小厮瞧上了冬至,眼明口快甚是伶俐,托人寻冬至过去说话,一块糖糕,两本新出的绣花样子,东西不犯忌,却是心思难得。房里两个大丫头也该到考虑大事的时节,等冬至回来仔细盘问,若她真有心,早早求了方太君,先备个底。
知言刚换过衣裳,准备躺下小憩片刻,闻得声响,冬至回屋,轻手轻脚觑得知言未睡着,掀起纱帘,坐到床边悄声说:“姑娘醒着,奴婢给你说个事。”俏脸微红,水灵清秀,正当妙龄,不施脂粉也动人。
知言笑出声,调侃冬至:“丫头,莫不是觉得我屋里不好,想找个好去处。”
冬至羞红脸,垂头弄着衣饰:“姑娘,别是想歪了,奴婢听了话头,正经同你说话呢。”
知言瞧见冬至一本正经的模样,告饶道:“都是我不好,姐姐大人海量,莫要同小人计较。”
冬至被逗乐,转瞬想起方才听到的言语,沉下脸正色说:“二门上的柱儿昨日在外头听了个童谣,那起人编排大小姐的夫家,说今春山东地界遭灾,只因有人家行事无度,惹得天怒遭了谴,连累平头百姓。”
虽未明言剑指孔家,知言猛坐起身,童谣是假,有人在背后做怪是真,用心阴毒,追问道:“是才传来,还是有一阵子?”
冬至心细又缜密,早把来龙去脉套问清楚:“不仅柱儿在说,几个婆子和小厮也都听说过,想来不是这两天的事。”
这么说秦家男人早都知道,只瞒着后宅,劲头来势汹汹,步步紧逼。拿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何人在捣鬼,阳谋阴算,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呢。
家国大事,知言无能为力,眼前的丫头还须叮嘱一二,因说:“六姐身边的菊香和香草因何故犯错被撵出去,你也知晓,姐姐真要觉得柱儿贴心,我瞅个空去求老祖宗,过个明面。不是我房里太显眼,只二门上是个紧要的地方,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逃不过旁人的眼,惟怕有人拿你做筏子,寻由头生出事,我人单力薄,护不住你们几个。”
冬至听言羞愧,咬唇轻语:“是奴婢心思糊涂了,原想借着机会为姑娘打探消息,咱们不至于眼瞎耳聋,未曾想到这一层,以后再是不去,柱儿为人如何一时瞧不清。我是要跟着姑娘出门的人,等把你安置好,再同立冬为自己打算。”
几个丫头忠心可靠,不能让她们冷了心,知言安慰冬至:“姐姐一心为着我好,情义无价,我心领了。还有四年我才及笄,你是不急,有人脖子伸长再缩不回去如何是好。”
冬至伸手咯吱知言,惊动外屋的立冬,拉开二人,伸出手指戳冬至的额头:“见你是个机灵的,聪明人反倒干蠢事,听我的话,早早地歇了心,安生四五年,等着将来姑娘寻个好人家,有更俊俏机灵的小厮让你挑。”
立冬伶牙俐齿,搂草打免子,一句话把知言和冬至都捎带上打趣,知言不依:“都拿好话来哄我,说不定巴不得我明儿便出嫁,你们也好相中女婿,撇下我一人,过小日子去。”
得罪人到家了,被两个丫头强按着挠痒,笑完精神抖擞,直奔方太君处捉弄知画,等至晚新人夫妇离府,方太君这才定心说:“挨着年便又要送走一个,赶紧把你们姐妹都打发出去,我过两天清静日子。”
大太太笑容规范,心中疲惫不堪,与舅家联姻眼看要泡汤,有何脸面同老太太说起,再等两个月得了准信再提。
☆、第69章 兰梦兆
夏日可畏,酷暑难耐,蝉鸣叫声孱弱,树叶蔫无精神,做垂头丧气状。灼热白阳当头,房舍屋檐投下阴影只尺许,整个秦府悄寂静然。因方太君年事渐高,不愿折腾,自秦府扩建后,再未挪去静园纳凉,主子们在屋中午睡,下人偷闲乘凉。
知言跟随大太太、常氏及知雅外出刚回府,因着陪知雅相人家,欲先到方太君处细禀详细,听闻老人午休未起,大太太先回大房不提,常氏带着知言姐妹到三房稍事休息。
三太太正屋,青花盘枝大海缸中冰山消融,外廊檐头长伸,遮挡住烈日,故屋内凉爽怡人。
知言一口气喝干冰镇酸梅汤,心头燥热大减,不理会一旁知雅微讶的神情,舒服地吁气,同常氏的大丫头再讨要:“紫珠姐姐,给我再来一碗。”
紫珠笑着应下,又端了一碗来。琼花碎玉碗,触手冰凉,微凝水汽,暗红色酸梅汤,色香诱人,沁人心脾,知言这才小口细品。
知雅瞧着妹妹的举动,忘记自己口渴,调笑道:“九妹,教养嬷嬷若是瞧见你现在模样,非得气晕过去。”
知言轻嗤不以为意:“嬷嬷才看不见。”知雅无奈地摇头,关注自己眼前的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