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2 / 2)

裴公罪 书归 3423 字 1个月前

姜煊深知事关重大,也内疚自己任性,不免怕得连连点头,可狗却听出裴钧话中的威胁之意,冲着裴钧龇牙咧嘴地低呜起来。

裴钧不跟狗一般见识,转头问梅林玉:“方才那信,确定送出城了?”

梅林玉应:“送了。快马加鞭,应是三日后就能到晋王爷军中。”

裴钧听言点头,又与身侧席地的赵先生暗语一二,不一会儿便听船身嘭地一响,似是靠上石墩,接着,有细碎的脚步声走上了他们头顶的甲板——这应是船到了出关口,上了官差前来查检。

此时张岭封关严查的条令尚未传达到运河口,梅氏商号的船只又常常出入京城,各式文书齐全,加之历来在官中多有打点,官兵便并未过多留意,只是如常上船看了看货物,便同乔装成船工的一干护卫闲谈打趣起来,不一会儿便下船放行了。

裴钧听船上几声吆喝又起,感觉船身再度徐徐划动起来,不禁松了口气,心道这是能顺利出城了。岂知他正要开口和赵先生讨论出京后的安排,却听船壁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人声,之中有人大喊:

“重犯逃脱!四境严捕!即刻关闭城防,所有人等留船待检!”

顷刻间,方才闲谈打趣的官差皆吓了一跳,一个个都抖擞起来,慌忙打开城防闸口的铁链栓,闸口巨大的铁栅便在裴钧众人所在的大船后徐徐降下。

梅林玉扒着船缝往外看,拍着胸脯气声儿道:“老天爷,咱们这是正赶上了出关的最后一艘船,也不知是哪儿修来的福气!”

谁知他话音未落,船外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清寒的声音:“等一等,前面那艘船怎的走了?”

舱中闫玉亮闻声一惊,看向裴钧道:“子羽,这不是张玄同的声音么?”

裴钧也听出这人声来自张和,一颗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果听那声音接着道:“既是还没走,那便先拦下一并查了。”

短短一句,便将刚刚脱险的舱中众人又投入险境。众人皆暗暗倒吸口凉气,彼此相觑皆是忧心。

裴钧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告诫大家不要出声,于是裴妍紧抿了唇,抖着手捂住姜煊的嘴,姜煊的小手又紧紧捂住了怀中小狗的嘴,闫、方二人也各自与妻子一起护住孩子,屏息凝神听着船外动静。

只听一列脚步声再度上了甲板,而外面又传来另一个清冷的男声:“大哥,既是已查过的船,何必再检?快看看还没出关的才是。”

裴钧一听这人声,即刻与钱海清相视一眼,目中含惊:不好,这是张三的声音!

钱海清的手指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双眉紧紧拧起——

他与张三一同乘船去办盐案,知道张三识得这船,也知道张三为人板正刚直、维护法道,心中不禁与裴钧一样揪起来,生怕张三亲自巡视,看出什么纰漏来。

船外,张和站在运河关口边的石岸上,扭头看向后一步下马赶来的张三,指着船只肃容道:“你可见那船上有‘梅氏商号’字样?听说裴钧与梅氏的少东家是拜把子的交情,眼下正是裴钧潜逃之时,恰又有梅氏商船出京,你不觉得太巧了么?”

“巧什么?”张三反问道,“这船是我此番办案所乘,船上已装满从盐场缴回的赃物,眼下船出京关,想必也是去常平仓停放赃盐、充入国库。裴氏一党甚众,单凭此船,如何藏匿得下?”

“父亲既勒令查检,小心一点总没坏处。”张和不与他多费唇舌,“见一,你清楚这船,还是亲自上去看看的好。”

张和此言已有告诫之意,若不是他身上没有官职,早已自行上船亲检。张三见他执意如此,凝眉细思一二,也只好顺由搭好的木板走上了船去,进入船舱开始巡查。

裴钧听见头顶传来的那些属于官差的细碎脚步和翻找声停了,一个稳健的脚步将甲板的木缝踩出吱呀一声,随后这脚步又顺着密舱另侧的木梯走向了密舱底下的劳作舱室——桨夫和水手所在的水密船舱。

在一片寂静的船舷间,张三的一个个脚步都踏出了轻微的声响;昏暗的密舱中,众人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惊动这名新晋刑部尚书的年轻官员,听着那脚步声,便直觉是踩在自己的命门之上。

然而恰在此时,密舱中忽地因底部透入的火光而有了一丝反光,这让裴钧突然留意到——在他对面被姜煊紧紧捏住嘴巴的狗,似乎不安地轻轻动了动,下一刻,狗嘴边竟溢出了一线垂涎,瞬间从姜煊的指缝间滑落在密舱地板上,并且在裴钧反应过来之前,这涎水已从地板的缝隙间滑落去了底舱——

一颗水珠从张三前方的天花板上滴下来,正巧砸落在他皂色绣纹的靴头边,在这寂静的船舱中发出了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

“啪嗒!”

张三步子一顿,垂眸看着那一片滴落的水渍,眉宇陡然锁起。倏地,他拿过一旁木箱上的油灯,高举起来,目光缓慢而紧张地想头顶望去。

油灯的光晕一时从木板间的缝隙渗入,照入裴钧的眼底。

裴钧下意识抬手遮眼。

张三的双瞳猛地一缩,执灯的手微抖——在这摇晃的光线中,他看见了头顶木缝间那一道晃动的影子。

一时间他心跳如鼓。

这无声的一瞬直如千年万年,直到船舷外传来张和的声音唤他:“见一,如何?”

张三目色一颤,回过神来,听言却并未移开看向密舱的目光。

片刻后,他深吸口气,艰难地将手中油灯放回原处,待匆匆回头走出了底舱、回到石岸上,才将腔中浊气吐出来,对张和道:

“此船经检无恙,放行吧。”

此时此刻,一批乔装打扮的人马正在京城以北的密林中驻扎,为首者身长貌伟、粗膀熊腰,正是在传言、官报中早已死透的蔡沨。

蔡沨拉下面上的蒙面罩,信步从安营扎寨的人马间经行而过,仰起头,放眼望向京城方向,粗声粗气地四下指点着,招来个护卫道:“去,看看斥候回来了没有!”

护卫即刻听令:“是,蔡都督。”说罢小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两个斥候随同这护卫策马赶来,直行到蔡沨跟前匆匆下马,跪地奉上一枚竹筒道:“禀报都督,咱们埋伏在城南官道的人马截获了一封密信,拷问信差得知,此信是要送往南地晋王军中的。”

蔡沨听言,眉目一动,即刻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竹筒中的纸笺上写着一行瘦劲却仓促的字迹:

“蔡沨未亡,正携千军向京城而来;挟持之事败露,张岭威逼,京中不可久留。吾已如昔日所约,出京暂避,君得此信,速往宁城相会。裴钧字。”

蔡沨读完这信笺,眯起双眼道:“这字儿确是裴钧所书,看来他果真是与晋王结了盟,眼下已经逃出京城了……”

说着,他阴狠的目色微微转动,谑笑一声:“本都督与蔡家一众沦落到如此田地,全拜裴大人照拂,今日既是有缘,便也合该帮裴大人把信送到才是。”

他抬手将方才的护卫招上前来道:“你,即刻将这密信快马加鞭、原封不动地送去晋王手中。”说罢又招来身后的副将道:“而你,等三字营人马集结好了,便领他们前往宁城驻扎,务必要赶在姜越与裴钧相会之时奇袭而上,把姜越和裴钧的项上人头都带回来给我!”

副将与护卫即刻领命:“是,都督!”

“还有……”蔡沨看向他们,接着道,“你们给我把裴钧挟天子、毁朝纲的恶行昭告天下,他日姜越一旦落网,也必要告诉他——他是被裴钧害的,是裴钧为了跟我换一家性命才送信出卖了他!我要让裴钧从此臭名昭著、人神共愤,我要让裴钧人人喊打,人人叫杀!”

与此同时的京中皇城里,姜湛在中庆殿内饮药无用,短暂遏制后再度毒发,在睡榻中偏头吐出一口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