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菡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男子道:“我在国外留学时,曾听说过一位外国作曲家谱过一首曲子,那是他在万念俱灰之下谱的一首绝命曲,弹到高·潮部分,凡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会受其影响,最后狂乱自杀,而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同样不能避免,所以人们称它为魔曲。
我就曾有幸看过一节。
接到那位少佐的邀请,或者说命令后,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说,要我弹奏可以,不过要邀请当地所有的军官都来听,少佐同意了。
当天,我耗费了整整一晚,依照一点记忆,重新谱写了那首绝命曲。然后第二天,便带着这首曲子,去敌军那里演奏了。
结果想必你也猜到了,凡听过演奏的军官都自杀了,可我同样不能幸免,当天回去后,我嘱咐家人秘密离开此地,而后自己上到最顶层的阁楼上,开枪自杀。当时就在这座镜子旁。”
他指了指面前的铜镜,因为侧身,夏初菡看到了他的太阳穴,太阳穴像被什么穿透了似的,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洞。
她不久之前才对一位年轻的公子说过,音乐可以治疗人心里的疾病,却未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告诉他,音乐同样可以用来杀人。
可是她的心里却激荡着一种敬意,原来在这个世上,不只有那些上战场拿刺刀拼杀的人才是勇士,才会搏杀,才会守护,一个文弱的琴师同样可以。
这一刻,她抛开那些无法想象的、近乎虚妄的、难以理解的问题,诚心对面前的男子道:“我念经替你超度吧。”
男子苦笑:“这样的距离,中间数千年时光相隔,各自对着一面镜子,你这个经有用吗?也罢,就当试着玩了。”
夏初菡:“......”
其实她也不知是否有用,可是她还是低下头,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古奥的经文如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慰着那些无法安宁的灵魂,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双手又跳跃起来,他兴奋道:“哎,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又能弹琴了,你不知道,自那件事后,我就不能摸琴了,现在竟然恢复过来了,谢谢你。”
话说完,人影一闪,仿佛一道流光,移转了方向。
夏初菡对着镜子唤了很久,却再也没有见到男子的身影,以后也没有见过。
所以她不知道,男子是超度了,还是像他说的,又被反射到了其他的地方。
不过,这个镜子夏初菡也不敢再用了,虽然她想替男子超度,可是她不想有一天半夜醒来,突然在镜子中看到一个头上带血窟窿的男人的身影......
江含征看她来回倒腾一个镜子,兴冲冲地买来,又一脸谨慎地藏起,实在不知她要做什么,就随口问了两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只要她高兴,这些小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母亲走得匆忙,倒是不小心留下一面镜子,你暂且用着,等日后见到更好的,我再买。”他说。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镜子藏起来了,可是这件事情带给她的巨大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除。
一扇超越认知超越想象的奇诡大门在她眼前豁然洞开,一个比星空还要广袤还要深邃的世界露出一角,可哪怕只有一角,那犹如宇宙黑洞般的存在,已足以让她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时间与空间,极度的混乱,极度的茫然,极度的不解,她犹如处在一个浩瀚无边的世界,周遭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她自己,一个人,渺小如一粒尘埃,飘荡无依。
那种无以言诉的孤独感、恐惧感,深入骨髓,近乎绝望。
以前,她从不惧怕一个人,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怕了。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喜欢她,张开怀抱接纳她,给她呵护,给她温暖,她还犹豫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的,世界太大,变数太多,人无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所有,所以,只要眼前就好了,只要抓住眼前的一点光亮,一点温暖,一点爱意,就足够了……
因此,当江含征再次提出举办两个人的小婚礼时,她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然后,反而轮到江含征愣住了。
一如既往,他提出这个建议,有他自己的私心,但还是逗她的成分居多。
可他心目中那个认真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可最后她却答应了,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上前拥住她,过了好久,才在她耳边微哑道:“娉娉……”
第一次,她觉得,娉娉这个字也不是那么难听。
然后他们一起出去买了一些必须品,比如红衣,红烛,红帐,红盖头,红喜喜字之类。
没人的时候就手拉手,有人的时候就并肩走,然后回来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婚房。
夏初菡让书男孩通知了画中君。
年前最后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黄昏时分,她穿着红衣坐在房内,头上盖着红盖头,由江含征把她牵进堂中,然后两人对着正北默然三拜。
她盖着盖头,所以没有看见,她的周围站着许多她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鬼魂,像杜小玥、王财主就在其中……
自然也没有看见,当他们对着前方叩拜时,画中君就坐在前面的椅子上,微微含笑看着他们……
红烛明亮,满室暖意,他揭开她的红盖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娘子,她垂着头,被红烛映照的面容晕满红霞……
窗外暮色低垂,窗内一室情浓。
婚后的感觉甚是奇妙,仿佛身心所有的缺憾都得到了填补,只觉得甜蜜而满足,她会忍不住在各种声音中辨别他的声音,他会情不自禁地追随她的身影,明明周围不止有一个人,不止有一件物事,可是落在彼此的眼中,整个世界只剩下对方唯一的风景……
他会拉她一块读书,一起练字,一同在后花园散步,兴致来了,与她一起调脂弄粉,陪她一起包素饺,抱着她一起守岁,有时候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那么静静地相依而坐,就感到极大的幸福。
只不过江大人要急切得多,都已经开始畅想要几个孩子的问题了,然后夜夜努力,势不让娇妻有一日空守……
满足完毕,还不忘抱着娇妻抒发情怀:“等哪一日,我不做官了,咱们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浏览四方风物,高兴的时候,我帮人查查真相,追追真凶,你帮人超超度,然后,等哪一天,你愿意了,就把自己心里的故事告诉我,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好多故事,可你从来不说……唔,我喜欢有故事的小尼姑……”
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而后抱着她,鼻息沉沉地睡去。
她心中微颤,起身看他,朦胧的烛光映上床帐,颤颤如流水,澹澹光影笼罩上他的睡颜,宁谧而俊美,显出一种与白日完全不同的恬静来。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在他那副骄傲如孔雀的外表之下始终存着一颗对她的怜爱宽容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