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消失,或许是被人牙子带走了,估量姿色,典到黑市。或许是被拍花子的乞丐拐走,去给团头做牛马。
也或许……反正没有好的结果。
死,也并不稀奇。这样因为病饿而横死街头的乞儿流民多的是,很快就会有巡夜者把这些尸首集中到城外的义庄去,胡乱埋在乱葬岗里。
和她们这些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黄脸蹲下来,听到这个昏昏沉沉的女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姆妈给你吃的……撑着……撑着……姆妈给你吃的。”口音似乎是南细城北边的祈山人。祈山旱得最厉害,前几个月几波流民,都是祈山的难民。
黄脸霎时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大忪道:“众姊妹……俺……俺”她回头哀求地看着姊妹们。
姊妹们知道黄脸的身世,她也是因为祈山大旱,被爹妈所卖,才流落于此。
她们听到这话,也纷纷想到自家的身世,也半是哀怜半是自伤,不由都动了恻隐之心。年纪大一点的杨姐走上来,一语定乾坤:“我们虽然贱得很,但也都是人。见死不救,不是人干的事。”
“这娘子似乎是烧着,黄脸,你院子里有空余,干净一点,妈妈也去的少。姐妹们给你打掩护,避开那些‘眼睛’,叫这娘子暂且住在你房间后边的那小屋子里面。”
黄脸微微高兴地唉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51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一)
蜈蚣荡西南角落这一片低矮阴暗的屋舍叫做玉顺堂,是整日那些贩夫走卒往来的低等地方。又叫“鸟窝子”。
一条条狭窄的走道进去,一扇扇木门开在墙上,帘布垂下来,一个个鸽笼似的小屋子。行人经过那些倚着门巴巴望着的麻木苍白的女人时,一股辛辣、呛鼻的劣质脂粉味就在空气里盘旋。
当然,与这些劣质的住处不同的,还有尽头的那些干净的好院子。小崔就住这好院子里头。
小崔原来没有名字。因在族里中排行第四,所以人家叫她崔四娘。后来又因她眉毛天生就纤秀非常,给改了一个花名,唤作崔眉。
崔眉的格调已经很不俗,往来经常有大客。所以她就有了一个伺候的丫头,叫做雪鹦鹉。这丫头是个好娘姨(欢场里的佣人),且眉清,嘴甜,勤勤快快地,赛过一个伙计。
但是崔眉不喜欢她。
雪鹦鹉最大的丑处就是腰粗,上下看不出曲线。崔眉就经常当着面叫她“折腰”。
“雪鹦鹉、雪鹦鹉,花开正好且去折。哎呀呀,叉手央奶奶:折不下腰,折不下腰。”崔眉翘着又小又尖的脚,靠在妆台旁,揽着铜镜这样清唱的时候,雪鹦鹉总是臊得满脸通红,又是恨又是哀求:“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怜可怜我。”
歌声传出帘子,顺着草木的清香,在春风微醺里遥遥传开。不时有人窃笑。
崔眉根本不理睬她的哀求,每次只是拿眼斜睨着雪鹦鹉,一个劲笑。
“姑奶奶,心肝儿,雪鹦鹉若是招你了,我使人打她一顿,再给你换个乖觉的就是。”领家有时候这样对崔眉说。
崔眉正在梳妆,看了看铜镜里的黛眉画眸,啪地一声把木梳子拍在桌上,说:“我不。我就要她。”
领家夹起皱纹,一只嗡嗡地苍蝇陷进这皱纹里,老太婆皱着眉笑起来:“心肝儿,你真是顽皮。那丫头娘姨里的好料,得罪她干嘛?”
崔眉不理会她。她丢下那被拍断了一根木条的梳子,又细细地拿笔描着一双本不须多添彩的秀眉,满意地左揽右照,才扭过头指着自己,对领家说:“不算太老吧?不算太难看吧?”
老太婆领家看看她额前的菱花,看看她的桃花香腮,柳叶长眉。红润润嘴唇,嫩生生肌肤,一溜儿春水汪汪的眼,上边还有遥遥的青山黛黛仙人一样眉。
领家忙笑道:“心肝儿,你才十七,小的比不得你,老的更比不得你。”
崔眉笑了:“既然我不算太老,也不算太难看,那你怎么还不出去?”
领家的皱脸顿时拉了下来,她盯着崔眉,过了一会,这老太婆才皱着眉笑,一摔帘子走出去:“好心肝,你最明白。”
过了一会,崔眉还能隔着帘子听到她大声教训雪鹦鹉的声音:“崔奶奶疼你,你得识趣!听说美人身边多养人,你瞧你这歪瓜裂枣,还不惜福!”
崔眉就坐在屋里又开始唱曲儿,伴随着外边的教训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叫她走?妈妈,你真是!一株摇钱树,谁真愿意走开?”
过了一会,雪鹦鹉哭哭啼啼进来,对崔眉说:“奶奶,是领家要我走。我绝没有走的心思。”
崔眉说:“哦。”
她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梳子,轻轻叫道:“折腰?”
这次,雪鹦鹉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哭着应了。
而随着崔眉名气一天天大起来,蜈蚣荡所有好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崔眉是个摇钱树。也知道了崔眉的不好惹和刻薄。
曾有一位客人是个才子。这是个酸秀才,每次一喝醉,就高唱:“安能崔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自诩是风流佳客,刚从崔眉雪白的肚皮上爬起来,就飘飘欲仙地品评了一句:“可怜崔娘不识字。”蜈蚣荡里绝大多数的女人,包括许多的花魁,都是不识字的。
崔眉的确也不认识字。崔眉的确也冷笑着把他一脚从床上踢了下去。
私下里,谁都在议论这个当红的女人。“她仗着这臭脸,不好惹的很。”雪鹦鹉呸了一声,竖着眉毛说:“等她老了……等她老了!哼,一个婊、子。窑|子里的苦头有够她吃。”
红姑娘老了,从一等,落到二等、三等,最后人老珠黄的落到蜈蚣荡最底层的窑|子里去。雪鹦鹉说:“老娘打小欢场里养大,这样的见过的多了!”
这一天崔眉正在梳妆,雪鹦鹉进来说:“奶奶,领家新买了个小丫头,说是要放在您隔壁这屋。只是怕这孩子吵着您。”
崔眉冷淡道:“放吧。本来就是臭男人高声嚷嚷进进出出的地方,还怕什么吵。何况这院子又不是我的,问我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但是第二天不,白天大中午,崔眉没客,浑身疲乏,准备睡下,整个蜈蚣荡也很安静,除了偶尔有一些日夜游荡烟花的浪荡子,大部分蜈蚣荡的女住客都在补眠。
但是崔眉想睡一会的时候,隔壁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而那哭声也一山高过一山。
崔眉侧耳听了一会,那个骂声是领家那老太婆混合着龟|公的,哭声则是一个很尖细,稚气未脱的。
她干脆拿被褥蒙住了头。
过去了几天。崔眉知道院子里多了一个雏姐儿,叫做小梅。因为家里穷,爷爷把她头顶插了草标在街上卖,老鸨子用二斗红高粱酒买下了她。
那天晚上,崔眉刚刚送走一个客人,眯着眼准备小睡,忽然听见隔壁又响起尖细的哭喊声,隐约听见“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