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 / 2)

易尘这回是真的叹气出声了,她淡声道:“这一句,才是你们真正想问的吧?”

“我明白了。”

易尘站起身,比了个请的姿势:“请朽寂阁下过来一见吧,我有话要说。”

“不必。”易尘话音刚落,一袭墨袍便自转角而来,如同鬼魅阴沉的影,也如流淌隽逸的墨。

清贵雅致的公子淡淡垂眸,唇如涂朱,令他冷淡矜持的面容横生了几分惑人的妖冶:“嫂子当真好能耐。”

“无怪乎世人称嫂子为‘言必中’,弟弟若是来晚了些,只怕连苦蕴都要被你拢过去了。”

易尘一噎,觉得对方是在挖苦自己,如今她身为阶下囚,哪里还有洽谈的底气,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嫂子想与我谈什么?”朽寂缓步上前,却在梅花烙印再次燃起之时停住了脚步,他挥手示意苦蕴退下,淡声道,“不如嫂子先为弟弟解开这条禁制?否则弟弟我也看不清嫂子的面容,如此交谈多有不敬,怕是慢待了嫂子。”

易尘捏住袖摆的手指微微一紧,她不愿让对方知晓自己已经将立道之基重新还给了少言,只是沉声道:“就这般交谈也无妨。”

在不涉及自身谋划之时,朽寂魔尊实在是一位风度过人的世家公子,闻言他也不咄咄逼人,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易尘说道。

“我大概知晓,你想要什么,准备做什么。”面对朽寂魔尊,易尘只觉得压力如山,格外忐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态度。”

“我不反对你这么做,甚至,我还会帮你。”

这回,朽寂魔尊无波无澜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讶异之色,他淡淡挑眉,抬眸道:

“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啊。”易尘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身盐粒也不怕酱油卤的咸鱼,眉眼淡淡地道,“原本也没有一个成算,但如今也大抵知晓一二,我可以告诉你,你是对的,也是正确的,这条路走下去,虽然绝望而又痛苦,但的确能得到你想要的。”

易尘依旧记得《七叩仙门》原著中的朽寂魔尊,他弑亲弑爱断尘俗,最终以一介无仙骨的凡人之躯与道主二分天下,共掌阴阳。

易尘可以确定,魔尊的确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至少在结局里,他就做到了以斩业为刃,开辟荆棘而出的无回之路。

但是,唯一让易尘感到犹豫与踌躇的,是原著中下落不明的道主——如果,那最后站在仙门里的人是道子道思源,那道主少言,去了哪呢?

朽寂魔尊的断尘俗,是不是也包括道主在内呢?原著中 的道主最后是死是活?

如果道子就是道主,那身死道消的道思源又代表着什么不详的深意呢?

因为这一点,易尘才觉得心如火炽。她从不反对他人上下求索的问道之途,但是她害怕少言会死。

她害怕,那个喜爱手捧清茶赏雪观梅的男子会死。

她害怕,那个笨拙却又真挚倾尽所有爱她的男子会死。

她害怕红梅折枝,害怕冬消雪融,害怕一切的幸福与美好会像蒲公英的花绒一般随风而去,更害怕幸福的世界里没有少言的名字。

她有私心,她一直都有。

因爱而生惶恐,因爱而生的忧怖,大抵那是应该被问道者摒弃的最下之情,但易尘呵护着这份心意,如同呵护黑夜中的萤火。

她害怕——他爱着这个世界,却没有人爱他。

“我们来交换情报吧,我说一条情报,你也给我一条情报。”易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说道。

“好。”朽寂安静地凝视着站在阵法中的少女,却仿佛在恍惚间,窥见了母亲的幻影。

——能让人一瞬间拥有义无反顾的勇敢,这样的奇迹叫什么名字?

“我给你的情报是,天道,不修人道。”易尘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你所走的路是对的。”

朽寂魔尊木然地望着她,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仿佛有枷锁落地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那个踽踽独行了近万年的孤寂之人,终于等来了黎明破晓的钟声。

——天道,不修人道。

非魔非道,不修本我亦不修本心,这被整个世界排斥否认的道途,居然是通向至高之境的路途之一。

朽寂魔尊面无表情地凝视前方,眼角的一滴泪,缓缓从惨白的脸颊上滑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了黑暗里。

这个答案,他等了太久了,久到心脏麻木,久到几近绝望。

他的一颗心在痛苦中不断煎熬,熬过漫长的光阴,熬过无尽的岁月,没有救赎,也没有光明。

是苦尽甘来吗?还是濒临死亡却满心不甘的人眼中虚假而又美好的幻影?

两人许久无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易尘以为对方已经入定,才听见一道嘶哑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嗓音道:“多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头包含了太多太多沉重的感情,易尘只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她鼻子一酸,竟忍不住掉下了泪来。

易尘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她容易对他人感同身受,但是在这一瞬间,她竟恍惚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悲戚尚不足对方的万分之一。

“嫂子。”

朽寂的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那话语仿佛从喉头哽咽而出,几乎要听碎人心。

“能抱一下我吗?”

易尘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内心的哀戚,面对这个请求,她只是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冰冷几乎不似活人该有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被深海中的怪物困住了脚踝,在窒息的痛苦中一点点被拖向冰冷的深海。

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丝温度,好让自己感知到生命的力度,一身墨衣的男子微微俯身将她拥住,像竭嘶底里的孩童发出无声的嚎啕。

那是怎样绝望的痛苦?又是怎样悲恸的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