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娘年纪大了跪不住,直接坐在灶眼儿处,见夏晚进来,念叨着:“这灶也是专拣老人家欺负,你瞧瞧别人家的烟囱里大烟小烟的,就我家的烟回回都从火眼里出来,就为这烟,生生熏瞎了我一双眼睛。”
夏晚自地上拣了根柴,凑到马大娘身边,挽起袖子直接把手伸进灶里面去,微搅了几搅,再吹了两口气进去,只听灶里呼啦啦一阵响,风带着烟从烟囱里窜了出去,直上青天,灶里的木头也顿时燃了起来。
马大娘瞧这姑娘利利索索,却是一把干活的好手,抚了她脖子一把道:“好伶俐的丫头,止这痣生的不好,须知,一颗痣就是一只猴子,于妇人来说,脖子里的痣便是你一生的福气,若是生在前面啊,哪猴子一生背着你,荣华富贵不吃苦,若生在后颈上,一只就是一只猴,你这一生,得背着三只猴子走,怕跟大娘我一样,也是个吃苦的命呢。”
夏晚捣弄好了火,眼看锅响的嗡隆隆的,只得锅开,便捡过一只篱爪打羊肉,把羊肉打出来洗净了涮锅,放新水,煮肉。去过一回血水,羊肉就不腥了,再加上萝卜青蒜,都不必别的调料,便是一锅鲜乎乎的热羊汤。
一边干着活儿,夏晚笑道:“大娘说笑了,我身上没痣的,也不知什么命格,通身上下,一颗痣都没有呢。”
马大娘记得自己没眼花啊,借着夏晚的手站了起来,掀开她的后衣襟子,确定了果真有三颗痣,又道:“我瞧的真真儿的,三颗痣,并排而列,可惜身在背后,你自己是看不见的。”
正说着,她便见夏晚原本在剥青蒜的,忽而却止了手。
借着窗外明亮的光,夏晚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哪原本在和郭嘉行房之后,就销了朱砂痣的地方,居然又生了颗猩红色的痣出来,不止手腕上有一颗,再把袖子往上撸了撸,胳膊腕子里还有一颗。
她忽而想起郭莲曾说过的话,心说,该不会这就是毒吧。
瞬时,这状如一滴珠一般,色泽艳丽魅惑的,一颗颗圆圆的痣在她眼里变的异常恐怖起来。她回想起曾经见过的,那花柳病发的妇人身上一颗颗流脓的烂疮,心中一阵恶寒,赶忙将袖管摘了下来,低声道:“大娘,今日我帮你做饭,帮你洗碗,再帮你把家里的衣物都洗一洗,活儿都干一干,你赏我相公一碗饭吃,可行否?”
马大娘眼瞧着锅子冒的咕嘟嘟的,不过转眼的功夫,这小媳妇儿剥好了青蒜切成沫子,已经把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笑道:“来了都有饭吃,哪需要帮我干什么活儿,家里难得有客来,咱们一起做饭,做好了一起吃。”
夏晚重重点头,又见这老大娘家的厨房脏的什么一样,遂又把她积年的碗碟都抱了出来,热了半锅子的水,一并替她洗的干干净净。
老大娘们都喜欢勤快女子,因夏晚够勤快,嘴又甜,一顿饭的功夫把这老大娘哄的开开心心,她格外还送了夏晚一盏油灯,两碗清汤羊肉,半张饼子,叫她端着,与她相公同食去。
撩起帘子,一盏油灯照亮整间屋子,夏晚见郭嘉立在窗前,笑嘻嘻道:“瞧瞧,不曾花费分文,饭来了。”
一墙之隔,晋王李燕贞正在检视郭万担的尸体。
属下将领们团团围在他身边,只见李燕贞揭起毡布,盯着郭万担的脸看了许久,才轻轻遮上了毡布。他挥了挥手,待将领们齐齐退了,只剩梁清一个,转身洗着自己的手,道:“你就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忽而转身,目光扫向梁清,李燕贞略些颉顽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审夺,似乎很不满意梁清身为一个四品武官,居然连这个人都认不出来。
梁清望着郭万担的脸,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断然摇头:“真的认不出来,还请三舅明示。”
之所以梁清会叫李燕贞做舅舅,是因为梁清的母亲是李燕贞的长姐,也是当朝公主。所以,梁清是李燕贞的外甥。李燕贞自己的俩个儿子还小,上不得沙场,而梁清自幼善武,而且天赋异禀,力大无比,于皇家宗亲之中是个难得为将的材料,所以李燕贞才会把他带在身边,耐心教导。
第46章
李燕贞一脸寒霜:“身为边关将领,你不是武夫,不是一味杀敌的蛮人,你得熟知历史,熟知曾经有些什么人,在这边土地上干过什么,否则的话,怎会错失如此重要的人?”
梁清道:“还请舅舅明示。”
“郭玉山,他是郭玉山,就是曾经误杀你外公的心头肉,然后逃走的哪个家伙。”
郭玉山,那是二十年前,跟着李极打江山的时候,大魏军中的一员虎将,但于酒醉之后,他也不知因何与当时的太子,李承业起了口角,并于醉酒之时锤杀了李承业。
李承业是李极的长子,也是他最欣赏的儿子,也是他属意的太子人选,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可以想象当时皇帝有多生气。
从此之后,郭玉山逃出长安,不知所踪。这大约才是他刻意隐居于水乡镇,每每出战,还要戴着面具的原因。
像呼延神助,梁清这些年青的武将们,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旧事,也不认识郭玉山,居然连郭玉山隐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小隐隐于野,郭玉山杀了皇帝的心头肉,居然还安安生生在水乡镇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是他的造化了。
梁清嘴巴张了老大,愣了半晌,道:“三舅,皇上之所以一直生您的气,便是因为当初郭玉山和李承业俩人争执时,您在场,却没能阻止事态,反而放走了郭玉山。
如今您把他和他的几个儿子送到皇上面前,让皇上消了杀子之怒,只怕皇上从此就会对您改观呢?”
李燕贞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上,唇角一点点的往下垮着,忽而斥道:“郭玉山已战死杀场,你叫我押着他的儿子们去邀功?在你眼中,你二舅就如此不堪?”
梁清吐了吐舌头,又犟道:“多少回战场相杀,我都想和战神相砌搓一番,是您束勒着不许,我就是不服郭玉山,更不服那个瘦巴巴儿,瞧起来只会握笔杆子的郭嘉,他也就空有点力气尔,放在战场上真正率兵出战,还不知谁赢谁输。”
李燕贞道:“去,把郭嘉请来,让我看看,其人品性究竟如何。”
梁清转身出了屋子,见自家小跟班随儿在廊下探头探脑,召了过来,悄声问道:“那卖瓜的小丫头呢?”
随儿道:“爷,巧了,小的跟着那丫头出去,还未抓到她,便见她跟咱们的战神,郭嘉走了,俩人似乎……”两指一并,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人家是夫妻了。
皇帝儿子多,便这些宗亲们,也是分做几派。
梁清是宗亲,其父曾经也是一员虎将,不过在征滇西途中死了。他自幼勇武,又具神力,便有些清傲之气,所以才会与李燕贞投缘。
他一直以来跟随着李燕贞,李燕贞无兵无权,在长安做闲王的时候,他的日子也格外难过。等李燕贞有权有兵了,他自然也就风光了。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也是造化,原本夏晚在水乡镇卖瓜,梁清也见过几回,可那时候她不过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而已。慢说生色心,便真有人把她洗干净了送到他面前,他都嫌太土气。
今日见她穿着兵服,拿着两面旗子,一头长发如瀑布,陋衣不掩丽质,佻皮灵动,又不似大家闺秀般的古板,又比小家碧玉多着几分婉转大气,梁清不知怎的忽而就动了心。
他这几年际遇不好,挑肥捡瘦,连妻室都还未娶。当然,便夏晚真的随了他,也不可能给他做妻室,但只要不带回长安,在这边关做房随军夫人,长安的正房夫人会有什么,她一样也会有。
所以,梁清此时抱的,就是半路截住,把她抓过来压到张炕上,连哄带弄从此让她做个随军夫人的心。
李燕贞最恨手下将士们欺男霸女,所以他当着李燕贞的面未敢造次,转而托随儿私下截住夏晚,乍乍然听随儿说她才破瓜的年纪居然就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自己最不瞧不起的,空有蛮力无头脑的郭嘉,刚毅的脸上顿生阴霾:“你亲眼看见他们进了一间屋子?”
随儿扬手,指了指主帅院的隔壁道:“巧了,他们就在隔壁。”
梁清一脸的闷:“走,咱们去瞧瞧。”
俩人对坐无言,默默的吃罢了两碗饭,郭嘉端起碗便准备去洗,夏晚连忙道:“你坐着,我来。”
夺碗的瞬间,她的手臂露了出来,腕口那枚朱砂痣,犹还是初嫁过来的那夜郭嘉才看过,他握过夏晚的手腕,用叫斧柄磨糙了的拇指细细抚过那枚朱砂痣:“它似乎越发明艳了。”
红艳欲滴,像一滴血凝在她的腕上,那枚朱砂痣在她暖玉色的肌肤上极为惑人。
夏晚一夺手,郭嘉立刻也就松开了。他不知道这东西于夏晚来说,是毒,还以为她犹在怕疼,连忙举起双手:“往后睡觉,我就只搂着你,再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