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晋王府外,月色清凉,郭嘉也不下马,抬头于马鞍上静静的坐着。
皇帝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在他死之前,想和夏晚怎样过着,由他去。但还有李燕贞呢,李燕贞应该颇有几分想把夏晚许给孔成竹的意思,毕竟孔成竹有了年纪,人也稳当,虽说是孔王妃的弟弟,但皇家的姻亲,那家子不是沾亲带故的。
所以,真要想把夏晚从晋王府接出来,让她住到自己家去,李燕贞面前又得是一番好磨。
想想要把病重的老丈人气的吐回血,郭嘉心中还颇有几分不忍。
“郭侍郎?”忽而有个孩子出声唤道:“不进府,在我家府门前站着作甚?”
郭嘉睁开眼睛,便见李昱瑾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马前。
他于是下了马,也是松松垮垮的样子,抱臂走了过去,与李昱瑾并肩站在一处,一起仰望初春那轮冷嗖嗖的月亮:“你姐夫我正在苦恼,怎么才能把你姐姐给接回家去。”
虽说年龄差的大,但毕竟是姐夫小舅子,可以没大没小的。李昱瑾笑道:“我这才准备回家挨我父王的收拾呢,您就别去撞枪口了,我姐姐和小外甥都在您家呆着呢。”
郭嘉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李昱瑾道:“真的,快回去吧。”
牵着马绕过普宁寺,郭嘉手都有些儿抖。他原以为若非强逼着,夏晚是不会回家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回家了。
应当是今日他在朝堂上替甜瓜摆平了事情,她才会来的吧。
疾步进了院子,将马往前院马槽前一栓,解了笼头再往槽里洒了半槽的草料,郭嘉便闻得屋子里一股子淡淡的豆香,伴着股子焦气,这是豆面搅团的味道,只要一闻到,他肚子里咕噜噜的馋虫已经闹腾起来了。
夏晚非但回家了,还在给他做饭了!
心情好的时候,便平日里的坐骑瞧着毛光水滑,格外的顺眼。
郭嘉转身进了料房,拿小笸子足足挖了一笸子的大麦,洒到了草料里,马嚼着草,似乎都不敢相信主人会如此大方,确定的看了郭嘉几眼,才去嚼大麦了。
第133章
东边的厢房窗子开着,小甜瓜就坐在窗前,一笔一划,提着毛笔正在写字儿。就在郭嘉进门的一刻,夏晚自厨房里走出来,端着只四方的榆木盘子,道:“既回来了就洗把手,吃饭。”
果真是豆面搅团,豆面本身带淡淡的清苦,地主家是不吃这东西的,但穷人家里经常吃,郭嘉小时候格外喜欢吃这东西,只是很难吃到好吃的。
夏晚自己馓的,挑上一筷子,豆面独有的清苦和着格外的筋道,油津津的确实好吃。
另还配着咸韭菜,清油葱花呛过的菹菜,在安国公的灵前叫烟火熏燎了半天,一口菹菜下去,舌间往外涌着津意,又解饿,又解渴,香的郭嘉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甜瓜为何不来吃?”郭嘉问道。
夏晚轻轻捋着额前的碎发,道:“我们早用过饭了。”
她穿着件白底子红碎花的家常小棉袄儿,头发梳的低低绾在脑后,额前两捋流海,顺着面颊轻垂,依稀能看出些当年在水乡镇时的模样儿,当然远不是曾经的青涩,肤如莹玉,眉似新月,脸儿标致,体态婉转,混身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少妇人的妩媚。
坐在他对面,眉目间满满的温意与讨巧,看的郭嘉骨缝直发痒。
乡里习惯,要看谁家的妇人贤不贤,就是要看她的脚步码的准不准。男人进院门,那饭不早不晚,热气腾腾,就得从厨房里端出来。
天家的公主,郭嘉不则手段要圈进家门,是想压在床上想尽千方百计对她好的。但她根植在骨子里的,似乎依旧是如何给他做个贤惠善良的妻子。
郭嘉意欲对她好一点,又怕夏晚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一倔就折回王府去。可真正一味装大爷,耍脾气,吓的她和孩子都颤颤兢兢,又着实于心难安,捧着碗搅团,看似五王八侯的大爷,心里却是十五个桶子打水,七上八下。
夏晚见烛台越燃越小,站起来去剪烛花,剪完了顺带把烛撑过来,准备给郭嘉在饭桌上照亮的,经过他身后时,便见他的衣衽背后那一块,赫赫然一抹胭脂红。
瞬时,夏晚想起在朝堂上,文贞站在郭嘉身后的样子。
以她的身量,便掂起脚来,也吻不到郭嘉的后颈,况且满堂文武,站在侧面的人总会看到她的所作所为,所以,那并非吻的,应当是她故意拿口脂划上去的。
当就是故意要刺她的。
郭嘉顶着这么大的个幌子,在外跑了整整一天,不知该说他呆还是说他傻。
但这是否恰恰也证明,到如今他都未对文贞起过防备之心?
吃罢了饭,夏晚主动收起碗筷,去洗碗了。
郭嘉转到西边厢房里,这时候甜瓜已经习完了字,上了床,正靠在枕头上读书。
见郭嘉进来,孩子立刻就翻身坐了起来。清清秀秀的小家伙,身上一件青褂子,两只眼睛漂亮的叫人盯着就挪不开眼。
郭嘉跟儿子睡过两回,小家伙团在他怀里,细腿儿搭过来,暖烘烘的,绵乎乎的,小羊羔儿一般,叫郭嘉一直忘不了。
夏晚在厨房里叮叮咣咣洗着碗,他便有心要跟儿子躺一回儿,才躺上床去,甜瓜立刻反射一样就滚到了床里侧,一脸的戒备。
孩子第一次对性有认识之后,就不习惯和父母同寝同宿了。因为安灵圣那厮,小甜瓜第一次对性有了认识,从此之后,也就不是孩子了。不过他倒没有抗拒郭嘉躺上来,在里侧躺了许久,试探着问道:“大伯,你才是我爹吧。”
郭嘉唔了一声,嘴收不住的咧开来笑着:“你怎么发现的?”
甜瓜笑的满脸胀红,指着自己的脸,道:“照镜子发现的。”
孩子头在荞皮枕头上抵来抵去,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大伯,你往后不要再欺负我爹了,好不好?”
他说的爹,自然是郭兴。
郭嘉讶然:“我何曾欺负过他?”
甜瓜到底在郭嘉面前不敢放肆,嘟囔道:“我总见您吼他的。还有我小叔,您也经常吼他。”孩子有些怕,长长的睫毛不停忽闪着,小心翼翼,在看这话是否要惹这个亲爹生气。
郭嘉对于两个弟弟,因他们一个蠢,一个总爱走偏门,确实见了就是非打即骂,听儿子这样一说,生来头一回,才觉得自己往昔怕是错了。
他以为的正道,不一定就是他们想走的,而他们,瞧瞧郭旺,如今生意做的通天,再看郭兴,凭着一身的力气也不至于饿死。这样一想,到底还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