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揩了把嘴,涮完锅洗罢了碗,把灶台都收拾干净了,才回到正房,从书架上取下一张《皇城内苑图》来,铺开在桌案上,再接着,又从书架上翻出一对金鱼符来,揣到了腰间。
这东西,是郭嘉在宫变那夜给他的,原本是想在那夜就用的,可惜郭嘉终究一念仁慈,放了太上皇和李燕贞一回,让郭旺备着,真正等有大事发生时再用。
郭旺觉得,今天就该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了。
半个时辰后,从各处都打问过一回,没有找到郭嘉的郭旺确定郭嘉是出事了,于是就到了皇城门外。
身为兄弟,郭旺也见过相亲相爱穿一条裤子睡一个女人吃一锅饭的。但他和郭嘉,郭兴三个,却是富贵时老死不相往来,大难临头时提枪就上的那种。
所以,郭嘉平日不怎么理他,动不动还要提拳揍他,但等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最信任的还是他。
无它,概因这世间,他和郭兴是最怕他,也最烦他,但只要有事,绝对会与所有的世人为敌,也只愿意救他一人性命的那两个人。
有金鱼符,再报说自己是驻扎关东的兵马大提督梁清派来给皇上报密令的,入皇城便格外的顺利。
虽说和宫里的大太监,朝中好些官员关系都不错,但郭旺还是头一回入皇城。
仰望着翘角飞檐的大殿上那弯明月,再看一幢幢高楼耸于清冷的月光下,大约是因为甜瓜和夏晚都住在里面的缘故,郭旺觉得这座宫殿,它宁静而又安斓,是个很好的地方。
只是如今还需要他着手替夏晚和甜瓜铲除掉一些阴藏在阴暗中的,整日作祟的小人,他们才能继续安安稳稳的住在里面。
跟在他身边的是郭嘉在宫内的眼线,王应。
这小子也才知道郭嘉叫群臣绑走,便一直在宫门上等着,俩人接借过暗号,不过扫了彼此一眼,便直奔栖凤宫。
栖凤宫中的老皇帝闭着眼睛卧在床上,心里有一轮明月,还有一朵优昙花,都是他的公主,是他爱到恨不能连天上明月都摘下来,拱手相奉的公主。
他正在静静等待郭六畜的死讯。虽然人说生老病死,但李极自认是个贼鬼骨头,还能再活十年八年,而郭嘉,年青又如何,终究是要先他一步死在皇陵了。
躺在床上,老皇帝忽而咯咯咯的怪笑起来,不过笑声还未落,劈头盖脸蒙下一只枕头来,将他的鼻子和嘴整个儿蒙死,这还不算,手脚都叫人压着,不过呜咽了几声,挣扎了几下,不可一世了半生的老皇帝,就这样活活儿叫人给蒙死了。
三更半夜的,这宫里别的婢子内侍们都还在沉睡之中,悄无声息的,王应整理好床被,关上门,造成个老皇帝梦中去世的假象,便和郭旺两个一同出来了。
不远处,比栖凤宫更高大,更气派的,就是明月公主曾经住过的长乐殿。
按郭嘉的吩咐,徜若要杀李极,则肯定是到了李燕贞也疑他,不肯信任他的时候,这时候不斩草锄根,则后患无穷。
所以,今夜于郭旺来说,弑太上皇不过小儿科,郭嘉给他内苑图,真正的目的,是让他送自己老丈人走的。
郭旺此时在王应的帮助下,也换了一套内侍服。他身材高大,站在王应身边,莫名迫的王应喘不过气来。
“届时,咱们只说是御医署送药的,然后,郭三爷您在前送药,咱家进去陪尝毒的内侍聊天,待他尝完毒,咱家趁机把毒丢进去,然后咱们一起逃出宫,您看如何?”王应说的,是如何谋杀一个皇帝的法子。
郭旺的头顶就是明月,两道浓弯的眉毛叫月光镀成了银色,并不说话,就那么长久的立着。
到了当归山下,就是李极的陵墓了。
眼看三更,墓园外守兵重重,当然都是孔府的人。
来路上,孔成竹已经给夏晚讲过了,说陵墓中机关重重,而郭嘉失去了他的神力,如今应当就在墓门口的第一重,甬道中。
就好比普通人家的大门,陵墓第一重,为了阻止盗墓贼,是各类流矢机关设的最多的地方。以郭嘉没了神力的身体,再兼里面一派灯黑火黯,他压根是活不了的。
所以,孔成竹认为郭嘉此时已经死了。
但他还是道:“无论如何,只要郭六畜还活着,臣就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换,把他从里面换出来。”
夏晚由衷道:“谢谢孔先生,但您进去了不一样也是个死吗?何不把他放出来,您也别进去,咱们大家一起回长安?”
孔成竹苦笑着摇头:“公主,没能杀了郭六畜,回长安,你觉得太上皇肯放过臣吗?”
夏晚干脆利索道:“那您记得进了皇陵死远一点,我怕见死人,怕您死了要污了我的眼。”
孔成竹快要忍不住了,可依旧在笑,火光下眉温目和:“那公主,会不会为了臣而掉一滴眼泪?”
夏晚断然道:“不会。”
她柔韧的椎骨,向来是砸不断,折不弯,也绝不会屈服的。更何况,孔成竹曾伤害过小甜瓜,还这样玩弄于郭嘉,她又怎会感动。
“他已经死了。”孔成竹此时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因为我给的药,他失去了自己的神力,而墓室第一道中机关重重,只要他醒来,稍稍一动,陵墓中立刻会从四面八方发射出带着毒液的箭矢来,而黑暗的陵墓之中,没有任何光源,他连躲都无处可躲,此时已经死了。”
夏晚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都已经到陵墓外了,反而就不着急了。
她道:“那就让我看他一眼,让我把他的尸体收敛回去。”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上天入地无门,只能被扭着头,被强逼着接受丈夫死亡的事实。这已经到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的公主,能被郭嘉的尸体给打垮吗?
孔成竹很好奇。
“收敛回去,臣是否就可以求皇上,让他将公主赐予臣?”
夏晚眼眶红了红,断然摇头:“不可能。”
孔成竹一路行来,就是想磨转夏晚的心意,毕竟他有关东兵,有大权在握,而李燕贞的身体又不好,真的想要这大魏王朝的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自认相貌在男子中算得上翘楚,会温柔,善手段,除了没有天生的神力,没有一样比郭嘉差。
但威逼,诱哄,关禁闭,什么招数都使过了,这叫他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公主,依旧不肯屈服。
李极一个草莽,将亡帝当着赵明月的面斩了,于是赵明月便屈服于他。
孔成竹原来不懂李极为何要那样极端,直到遇到李昙年,才能体会李极的做法。这些皇家的女儿,骄傲而又尊贵的公主们,骨子里那股子倔性,因为血统的关系,非是一般普通女子能比的,当然,非是极端的招数,是不能叫她们折服的。
把李燕贞斩在她面前,她是不是才会顺从,才会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