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机舱左边,叶慎寻在右。他应该看出我第一次坐飞机,被剧烈颠簸吓得脖子直缩,忽上忽下的失重感令我无所适从,心慌间,有人从右边扔过来纸笔。
“写遗书。”
男子声线像化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在我敏感的心间:“怎么,情况很恶劣吗?都到写遗书的部分了吗?我、我……”
他似乎很享受我语无伦次的样子,语气更加严肃地吓我:“赶紧写完,放进黑匣子里,说不定哪天还有人找到,也没有遗憾。”
然后我就真听话地拿起了纸笔。
在我长篇大论的时刻,叶慎寻起身,亲自去到了驾驶舱,接手飞行。据称他曾在国外的学院受训,以优越成绩拿到了航空执照,尤其对如何穿越雷云雨经验丰富。
遗书写完,机身已在不知不觉间趋于平稳,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为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对他的看法有了细微改变,抬头,见沛阳还直挺挺地立在舱门口,百无聊赖间想起什么后,招呼他过来。
“你们这儿,有扑克吗?”
等叶慎寻再出来,见到的画面就是,我、沛阳,还有另外一年轻保镖正准备玩斗地主。
当全机舱开始单曲循环《赌神》的主题曲配乐,我周星驰附身般紧紧压着牌:“可以开始了。”
诡异的是,以龟毛出名的叶公子竟没跳脚。在我意外回答出他的问题后,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回缓。就像,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坐在他的飞机上斗地主,而他却站在我身后指导。
“炸了。”
关键时刻,见我犹豫不决,他干脆出声。
我扭扭捏捏:“不行,还有大小王没现身呢。”沛阳急死了:“到底炸不炸哦。”
叶慎寻一脸坚决,像身处企业兼并现场与人斗智斗勇般:“他手里应该是一串连牌外加双王。此时不炸,二翻做四。弃车保帅,懂吗?”
不愧做生意的人,我敬佩的同时又有些嫉妒,遂扁扁嘴问沛阳:“你们老板的人生都没有失败两个字的吗?”
后边人抄着手,一声冷哼,一副我说对了的姿态。
沛阳原本大满贯的牌局,被叶慎寻撺掇得赢面少了一半,心里可不高兴了,当即连工作都不再想要地哼哼:“还是有的,求婚失败。”
最怕空气里突然的安静。
沛阳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牌都扔了,然而已来不及。
接下来十小时航程,叶慎寻都在我的嘲笑声里度过。而我那舍生取义的沛(呸)……跳伞自降了。
第6章 他听见风在说话
下飞机已经是当地傍晚,费城的夏天温度喜人。太阳没去前,也清风拂面。
叶慎寻未带我去下榻的酒店,径直到了一处别院。葱葱茏茏的绿荫蔽眼,两位手执银盘的年轻仆人迎过来:“先生。”
我打量盘子里的落花瓣,粉粉嫩的,霎是可爱,听见身边人问:“二少爷呢?”“回先生,星少爷正在后院鼓捣玩具。”
男子微微点头,侧首对我:“带这位小姐去客房。”看来是自己的住所。
起初,我以为叶家二少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等收拾完到院子逛一圈,却发现对方是和我年纪相当的男孩。
他的眉眼继承了叶家的优良基因,相比叶慎寻却少了几分锋利。见我这个陌生人,男孩立马起身,明显有些惊慌,眼神带着专属孩童的纯粹。
“你在做什么?”
毕竟人在屋檐下,为了表示友好,我主动搭话。他抱着怀里的大黄蜂变形金刚后退半步,肩膀条件反射瑟缩了一下,目光四处搜索,兴许想找相熟的用人。
我瞬间反应过来,这叶家二少兴许有智力方面的障碍。否则,也不会长期被寄养在这里,远离国内纷争。
曾过惯群居生活,我对付小孩还是有一套的。他们不需要大人式说教,也不需要你低下姿态讨好,只希望和你有共同爱好。
“你喜欢变形金刚哦,那你知道故事最后,大黄蜂离开地球后为什么没再回来吗?”
此前,大概还没人与他认真讨论过故事情节,男孩眨眨眼,尝试着靠近我一些,做思考状:“因为、因为人类容不下汽车人,觉得他们是怪物,所以他们只能回到自己的星球,自由自在生活。”
反应倒挺快,我却背着手,摇了摇头:“no,no,这不是他们离开的主要原因。”
男孩好奇了,靠更近,长长的睫毛扑闪,一双纯真眸子像玻利维亚的盐湖,未经污染。
“那是为什么呀?”
我拖长音:“因为——你们地球的油价太贵了啊!”
他被我突然夸张的声音吓到,露出惊悚的表情,片刻后反应过来我说的话,忽然抱着大黄蜂笑得不能自已,青涩的喉结蠕动得厉害。
叶慎寻换了便衣出来,恰好目睹这一幕。
夏末,残留的热气被男孩许久未出过的笑声戳破。有人横亘在记忆里,脆生生地喊:“哥哥!哥哥!”
“如果世上真的有人不喜欢哥哥,那这个人,一定不是我。”
那时的他,也是睁着这样亮晶晶的眸,扯着衣袖,看着自己。然而所有人的时间都没停止,唯独他的,被永远留在八岁的午夜。
男子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握紧拳头,远处女孩的说话声传来,却刻意变了男音。
“唉,今天是我擎天柱五千岁生日。五千年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我,终于在昨天……”
不远处,男孩的戒心已全失,与她同乘一架秋千,整个人几乎是挨着她的,胳膊贴着胳膊,兴致勃勃地追问:“终于在昨天怎么样?!”
“终于在昨天,变成了五千零一年。”
“哈哈哈……”
似乎是很久没见过的热闹,叶慎寻眯眼,忍不住莞尔,确定自己的决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