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轻飘飘看她一眼,接着蹲下来一张一张捡那碎片。郁妈最怕婆婆,她更怕大妹再犟下去,赶紧哄着她回家,说要钱妈这里有,妈给你拿,你找你奶干啥啊。
这话就把马蜂窝捅了,老太太伸手指着二儿媳妇:“你手里有什么钱?你那几个钱不都是夏夏的奖金和工资,那是夏夏省吃俭用寄回来的,那钱你吃了也好喝了也罢,我都懒得管,谁让你是她妈该你享福。但你要是拿着你家二闺女的孝敬去补贴你大闺女,老婆子我头一个就不答应。没听说谁家还在上学的妹子得赚钱来补贴早就毕业了都已经定亲的大姐,有本事你今天就给她拿钱,有本事她就厚着脸皮收下,只要你们谁敢,老太婆我这就上高家问陈素芳要道理,看是谁教的,好好一闺女咋订了亲心眼就这么多了?”
郁妈急得都哭出来了:“闹开来干嘛啊?闹开来大妹怎么嫁人?”
郁春让老太太迎头一瓢冷水,也想到不能闹大,现在只是定亲,还没结婚呢。
那能怎么着?忍呗!
她捂着脸就往外冲,冲到门边还回过头来:“你们心里就只有郁夏,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都找郁夏去,别来找我!”
老太太将最后一张碎片捡起来,抬头就喷她一脸:“放一百个心,我就是穷得要饭也不往你家门口去!”
等郁春跑远了,老太太才瞪了郁妈一眼:“孙子辈的事我和你爸从来不爱管,早先也说过,谁生的谁教,教好教坏你都得受着,受一辈子。我这三个儿子哪怕没大出息,也不像你那大闺女,好吃懒做一心只想过好日子,还没嫁出去就看不上娘家人,看不上还变着法想把娘家的东西往她自个儿怀里搂。她觉得我对夏夏太好,你摸这良心说,咱家这红火日子是不是夏夏带来的?整个大队整个公社都羡慕咱家又是因为谁?”
“我这把岁数,我做得对不对有老头子说,轮不到你闺女来说!真没听说谁家年轻姑娘冲亲奶奶指手画脚,她还要教我怎么做人做事!”
看郁妈不停抹眼泪,老太太一声冷笑:“我早先就提醒过你,家里孩子多了,甭管是吃是穿还是干活都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老亏一个。夏夏气性好,多做一点少吃一口她也不说,她不说你这当妈的就心安理得亏着她?你就没回头看看你把郁春惯成啥样了?”
从老二结婚,这个家其实就分了,遇上大事或者喜事还是会凑一起,可郁学工郁学农这两家平常是各吃各的。二老跟着郁学工,他俩挣的工分也归在大房,因为还能下地干活就不需要郁学农赡养,他能顾好自己那一家子就行。
郁学农就是头老黄牛,整天忙着下地挣工分,他哪有精神头去盯着闺女?三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主要是郁妈负责的,这么多年家里其实没出过大问题,郁春要强,郁夏能让,郁毛毛人小起不了什么冲突,家里穷是穷了点,也还过得去。
郁妈一直觉得她这个当妈的已经很成功了,一个闺女在首都上大学,一个闺女同队上最有钱的高家说了亲,她心里有点自得,万万没想到今儿个能闹这一出。
大妹当她奶的面撕了二妹的照片,跟着同她奶直接吵翻,劝也劝不回来。
老太太也没想把事情闹得很大,闹大了让人知道郁春是嫉妒郁夏,外人看的是两姐妹的笑话,这对夏夏来说是飞来横祸,人家好好在京市上学招谁惹谁了?再有这郁春好不容易有人乐意娶,要是闹得高家反悔了,她啥时候才能嫁出去?
老太太对郁春真没有郁妈那么好的耐心,她现在巴不得这孙女赶紧嫁了,歪成这样拧都拧不回来还留在家里祸害谁啊?留她在家里当老姑娘往后不得拖累夏夏?
这不行!绝对不行!
看二儿媳妇哭哭啼啼的她心里就烦,直接作势撵人:“回去好生说说你闺女,看看还能不能给她教好了,你给我记住,以后有事没事别让郁春上我这头来,我听她吵一声就脑壳疼,多听两声要折寿!”
郁妈赶紧那衣袖去擦眼泪,擦干净了问说:“不然我把我那张照片给您拿来,妈您就原谅大春儿这回。”
老太太真是一句也不想多说,扯着嗓子就要找大儿媳妇:“老大媳妇人呢?让你男人跑一趟县里,给我买卷胶布回来,最好是要透明的!听到没有?”
大伯娘清早去了趟自留地,想砍两颗白菜,刚才回来,听到这声儿赶紧放下背篓进了里间,他一眼就看见铁盒盖上散着碎纸片,走近点一瞅,哎唷!这不是老太太的宝贝?这是夏夏的照片啊!
“妈你不是最爱惜的,咋就给扯坏了?”她说着还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红着眼眶站在旁边的二弟妹,这二弟妹从来就是个和稀泥的,性子最软,她能干出这么大个事?
老太太没和她解释:“让你去你就去,让学工进县里给我买一卷胶布……对了你那儿有钱没有?”
“有有有!妈你等着,我这就去!”
郁妈跟郁大伯娘一块儿从屋里出来,出来之后,做嫂子的就问她到底咋回事,郁妈起先还闷着不说,多问了两声她才带哭腔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
“前头妈不是掐着夏夏过生给汇了一百块钱,还让写信说让夏夏拿钱去吃顿好的,看啥喜欢就买。春儿她想岔了……觉得她奶只给夏夏不给她,偏心眼。”
郁妈说完大伯娘笑都笑死了。
“我说弟妹,敢情你是今儿才知道咱妈偏心眼?”
“咱妈就是疼夏夏,整个队上谁不知道了?你咋不想想她为什么疼夏夏?早先你进门那会儿看咱妈稀罕过哪个女娃子?还不是夏夏贴心,小时候天天往她奶跟前凑,你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是笑嘻嘻往前凑,那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咱妈能不疼她?你们家郁春干啥了?平常让她搭把手躲得比兔子还快,要钱人就来了!”
“爸妈跟着我和学工过了这么多年,我俩都没惦记过她老人家手里那点钱,你们郁春这脸也够大的!”
郁妈刚才收了风,听大嫂说几句又要哭出来:“她大嫂你别说了,我和你说这些你也别告诉别人,让人知道大春儿还咋嫁人啊?”
大伯娘擦了擦手,拿了两块钱就要去找郁学工:“行行行,我保证不往外说行吧?不过就你闺女这样,她嫁人之前你要是没给教好了,糟心日子还在后头!你赶紧回去吧,回去说说她!”
郁妈是觉得大闺女手脚不勤快,可年轻姑娘不都这样?队上像春儿这样的也不少啊,咋就这么严重了。
只要想起刚才郁春同老太太顶嘴的架势,郁妈吓都吓死了,她回去就想同闺女说道说道,结果哪还有人呢?
郁春大清早就跑了出去,天黑之前才回来,脸倒是消肿了,看不出有挨过巴掌的痕迹。她走在村道上,心里有点忐忑,还在想回去要面对什么,就听见高奎婆娘的声音,高奎婆娘在岔道口招呼她过去,跟着塞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你不是过生日?这是猛子进城去给你买的!”
郁春接过手打开一看,是一对耳环,看着不值什么,不过只要想到是高猛送的,那比啥都来得强。郁春喜滋滋收下,问:“高猛人呢?咋没自个儿送来?”
高奎婆娘想到她会这么问,回得有模有样的:“他等你到刚才,我妈有事让他跑腿,这不就错过了吗!”
“那谢谢你啊,”郁春拿着耳环准备回去,又让高奎婆娘叫住了,“你俩就没商量一下,啥时候扯证结婚?”
“你们看日子呗,我都行。”
高奎婆娘回去就把话学给她婆婆听了,陈素芳倒是挺高兴的,只要郁春同意那就早点,省得猛子临到事前又反悔了,闹起来多难看。
“那耳环郁春她喜欢不?”
说到这个高奎婆娘就更得意了:“我问了,那样子的便宜不说卖得也好,年轻妹儿最喜欢,妈你就别担心了。”
陈素芳点点头,心想连未婚妻过生日都不上心的儿子,她咋能不担心?现在就指望早点把证领了把婚事办了,否则还是不安心。
“要不是怕一步到位刺激太大猛子不同意,我就该直接给他办结婚酒了。”
……
那头郁春忐忑的心情好不容易才飞扬起来,回去迎面就是她爸的黑脸。郁妈坐在角落里抹眼泪,郁爸白天挨了郁大伯一顿骂,活都丢下了等着她回来。
“你二十几岁,就连亲事都定了,我不打你。你自个儿想想,高猛她妈为啥偏就看上你了?还不是你妹出息!”
“想明白了自个儿去给你奶赔礼道歉,你奶愿意原谅你我就不和你计较,不然你结了婚我们姓郁的也不登你家门。”
郁爸恐怕咋也想不到,他这番话不仅没让郁春反省,反而叫她恨上了,恨这个家里人人都偏心,恨他们冷血无情。郁春现在只想趁早飞出这个困住她的囚笼,她想和高猛进城去做生意发家致富,想过人上人的生活,好让娘家人知道不是只有她郁夏才有本事,好让她们后悔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