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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 苏眠说 2615 字 11天前

两人从地上做到床上,从后殿做到内室,反反复复,踉踉跄跄。但好在这一夜整座洛阳宫城里都是混乱的,每个人都只关心着自己的安危,不会再来探查他们的虚实。秦束很狼狈,秦赐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发着冷,吻却是滚烫,像烙印一般,随着呼吸而颤栗。

秦束想起这数月以来的绝望,其实都不敢想象他还会回来,可是他终竟是回来了,就像是必赴的约定,在这座未变的牢笼里,在这张未变的大床上,他仍然用尽力气在爱她。

她的手指抚过他那精壮的身躯,摸到了几道新添的伤痕,他嘶声,不服气地咬她的唇,那眼眸中好像也藏着战阵中的刀光剑影。

这样的他,略带着陌生的危险,却反而让她更迷恋了。

结束之后,秦束好像终于从那深渊里抽身而出,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躺在他的胸膛上,而秦赐便一下又一下,平静地为她捋着头发。

“我与罗满持两个,穿着铁勒人的衣衫坐船逃出晋阳城后,先去了上党。”秦赐的声音连带得胸腔震动,令秦束耳朵发痒,“我见到黎将军,他说他得了您的密令,已将华俨斩杀。我想我被俘的事情,一定给您在朝中带来了不少的难处……所以向黎将军求了军命,带了两千信得过的精兵回洛阳来。”

秦束道:“是,我听闻华俨……莽撞出击之后,竟弃城南逃。温太后原还想与晋阳失陷撇清关系,乃不惜将郑太妃做了替死鬼……”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昨晚,她杀死了阿摇。”

秦赐低头,看见她眸光里是湿润的火焰,心口好像也愀然地痛了一下,“是阿摇知道什么了?”

“阿摇赶回来告诉我,温育良在永宁宫布置兵马,也许会逼宫。”秦束的脸色灰败,“我便去找太皇太后请了旨,先发制人,废了温太后……但是,但是阿摇已不会回来了。”

秦赐抱紧了她,喃喃:“但是我回来了,小娘子。”

秦束摸索着他的脸,微冷而刚硬的轮廓,她一遍遍地抚摩过去,“如今我们,暂且只能忍耐……你是被俘归来,按律当削爵反省,与其让杨太后他们动手,不如你亲自提出。”

“我明白了,我过几日便请罪。”秦赐道。

他这样听话,却又让她心痛如绞,死死地咬着唇,仓皇地别过头去。秦赐柔声道:“无事的,小娘子,我……我到底回来了。”

勇敢的小娘子,怯懦的小娘子,残忍的小娘子,善良的小娘子。

他看不懂她,可是他仍然愿意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抱紧她,一遍一遍地同她保证,我回来了,我绝不会再离开您了。

帘帷上便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惶惶的影子,昏黄的,暗红的,随着誓言一起沉在了夜里。

***

“将军,将军?”

极轻微的声音,在暗夜里轻轻地推着秦赐的肩膀。秦赐迷蒙地睁开眼睛,见是罗满持,后者却正穿着铁勒人残破的戎装,对他焦急地道:“将军,快逃啊!”

“……逃?”秦赐茫然地眨了眨眼,坐起身,转头去看秦束。秦束还在睡梦之中,长发温柔地披散在脸颊,手臂依赖地缠着他的腰腹。罗满持还在催促,秦赐终于是将她的手移开了。

他跟着罗满持走出宫殿,却见到了深夜的晋阳城。

夜色如铁幕兜头罩下,四方黑暗俱是冰冷铁壁,让人无处可逃。街道两边是黑洞洞的民居,城楼上是铁勒人的旗帜和数十名大将的人头,凄清的夹雪的夜风里浮泛着腥臭味,宛如冰冷的血扑在人面。而在那城楼下的阴影里,却还有一个人。

一个老人,在搬尸体。

他将尸体从城中拖来,拖到这城楼下,然后摞成一堆。

“呲啦”——“呲啦”——“咚”。

黑暗之中,那些尸体的模样都看不清晰了,连那老人自己也好像成了一具尸体,僵硬的身躯,死白的脸,空寂的眼神。

也许当他将这些尸体搬完之后,他也会自己躺上去,与这些尸体化在一处吧。

“呲啦”——“呲啦”——“咚”。

秦赐忍不住唤道:“老伯……”

那老人稍稍停住了动作,慢慢地挪动着干硬的脖颈,望见了他。

望见了他,老人竟然笑了。

笑得那么和蔼可亲,那么温厚淳朴,就像慈爱的老父亲一般,老人开了口,笑道:“将军往后还会来么?”

秦赐陡然睁开了眼睛。

帘外是长明的宫灯,幽暗地燃着,让这寒冬的寝殿显出几分温暖的色彩。秦赐低头,看见秦束正如他梦中一样,一无所知地熟睡着,手臂搁在他的腰腹上,一个占有的姿势。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留在显阳宫过夜。

他默默地凝望着秦束,许久,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倾身去吻她的额头。她皱了皱眉,但却没有拒绝,反而抱得他更紧。他笑起来,笑容既温柔,又孤独。

第49章 零落几人收

翌日清晨, 御史来报, 温育良在狱中仰药自杀,奏请温氏族人如何处置。

秦束倚着凭几, 隔着垂帘, 懒懒地道:“常乐大长公主幽禁, 已嫁之女毋论, 其余人等,皆流放交州, 即使大赦亦不得归国。”

洛阳城中,淮南温氏偌大的门庭, 连亘几条街的宫庙、宅邸、庭园, 全是妇孺的哭声、兵士的呼喝声与拖箱子搬柜子的嘈杂声, 百姓们尽皆出来围观, 一时间铜驼大街竟水泄不通, 积雪的街道被踩踏得全是泥泞。

——但到了城西边广陵王宅的园囿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净。

“让我进去!我要见广陵王殿下!”一名衣衫破损、妆容残乱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便抢到宅门前,对着阻挡的侍卫哭喊道, “我是宣家的女儿, 是广陵王的表妹!我要见他,你们不能拦着我!”

温玘也在她身后下了车, 看着妻子慌张失措的模样,沉默半晌,走上前去, 对匆忙赶来的管事递上一帖:“在下温玘,恳请面见广陵王殿下。”

那管事却根本不看他手中名帖,“殿下说了,今日禅修,拒不见客。”

“我是客人吗?”宣氏怒道,“都火烧眉毛了,殿下再不出来说几句话,难道不怕人家把宣家也连根拔起?!”

一名仆人从里间走出,对着管事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温玘夫妇的眼中当即燃起了希望之色。然而那管事却只是挥了挥手,接着,便有人抬出一只小小的錾银箱子来。

“这是殿下对您的一点心意。”管事欠了欠身,“听闻交州瘴疠盛行,还请一路小心,恕不远送。”

温玘走过去,打开那箱子,只见是满箱上好的丝绸衣衫、并一些金银器物。他的脸色惨然,苦笑道:“小民多谢殿下恩德,但流刑之身,恐怕是带不了这些东西的。”

那管事并不听他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府了。广陵王府的大门关上,拖出长长的“吱嘎”一声,好像将夕光也收束了进去,长街上只余凄冷的雪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