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时年七岁,在这个年代,七岁的小丫头,已经是要懂事的年纪了,且这谢玉虽生得瘦弱,却自小就沉稳,这会儿家里的顶梁柱一塌,偏女主人只会哭,而两个少爷又那般小,不过三岁罢了,张嬷嬷也有些六神无主,看着这比她家夫人还镇定几分的小姑娘,如今也没有其他好的法子了。
“还请姑娘赶紧劝劝夫人,这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尽管谢明生的尸首不曾寻到,但多半凶多吉少,总得将家里赶紧撑起来才是。
谢玉踏进房门的时候,刘氏仍在嘤嘤哭泣,她虽性子懦弱,长得却好,谢明生出身京城谢氏,与刘家原是门当户对,且他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只是庶子与庶女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他自个儿争气,比之那几个嫡子都毫不逊色,当年若非为了打压他,嫡母柏氏也不会为他聘了这样一位撑不起来的妻子。
不过谢明生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妻子懦弱,却事事只听他的,以夫为天,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刘氏的容色实在是上佳。
这年代讲究个娶妻娶贤,但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好颜色?娶了个贤妻在家,多半还是要弄几个姿容好的妾侍在家摆着的。
谢明生却很明白刘氏的性情,以她的本事,若是有了侍妾,怕后院百分百是要乱起来的,这位根本就不可能压得住,所以结缡近十载,他从未有过其他女人,只刘氏一妻罢了,于是此次江南剿匪,他身边无人照顾,原柏氏是想塞两个人到他的后院来,伴他到江南的,也是谢明生自己去找了谢家家主,才争取到了刘氏与他同行。
谁知道,这一来,就出了事。
恐怕谢明生做梦也没想到,这趟出京,会如此凶险。
“阿娘!”谢玉脆生生地叫着。
刘氏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只愈加楚楚可怜,她十五及笄出嫁,嫁给谢明生十年,毕竟做了这十年的恩爱夫妻,即便不是性情懦弱,却也实在是伤心得恨不得厥过去。
“玉儿。”她将女儿搂进怀里,哭得愈加伤心。
谢玉却不是来同她一块儿哭的,来的一路上她注意一看,立刻发现这院中不少仆佣的心已经浮了,否则也不会她醒来的时候独自睡着,竟连丫鬟也不见一个。
他们来江南实则只带了五六个仆佣,其他都是谢明生到这里之后新买的,此次剿匪他原以为要在江南呆个几年,是以置办了这个湖畔的江南小院,又买了一批仆佣,打了常住的主意。
张嬷嬷虽然忠心,这会儿主人立不起来,她却也没法替代主人,只得略略管束那些丫鬟婆子,效果并不好,那些丫鬟婆子根本都是新来的,连规矩都生疏,如今见主家出了事,愈加有些不服管,她将谢玉送到这里,又不放心两个小主人,旋即转身出去了。
现在他们主仆能用的人,着实没有几个。
“阿娘,这可不是哭的时候……”谢玉略无奈。
可要劝住刘氏,这句话并不管用。
谢玉只得想其他法子——
“阿娘,不若让李叔套了马车,我们去柳山镇看看,指不定阿爹并未出事呢?”她眼珠一转,哄刘氏道。
柳山镇就是谢明生囤兵的渡口,一场大败之后,不仅谢明生不曾归来,那些个带去的兵士,也大半殁于此役,但柳山镇仍有留守的兵士,在水上是水匪称雄,在岸上,却未必敌得过这些大晋精兵,所以谢玉心中清楚,要说此时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柳山镇。
这话一出口,刘氏立刻止住了哭,却又犹豫道:“可那送消息的乃是田副官……”这消息怎会出错?
消息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这会儿不能再呆在家了而已。
谢玉劝说道:“不管消息真还是假,总要自己去看了才安心。”
刘氏这回倒是没再犹豫,点头道:“说的是,得赶紧让李叔套了马车去。”
“阿娘,如今这家里仆佣人心不稳,我醒来时那两个丫鬟都不知去了何处,怎放心将两个弟弟留下?不若让卷碧凝翠抱了弟弟们一块儿去,再带上张嬷嬷也就够了。”
刘氏已经彻底没了主意,自然谢玉说什么是什么,不过一刻钟后,他们一家四口并驾车的李叔,刘氏从京中带来的丫鬟卷碧、凝翠和张嬷嬷,一行八人匆匆往柳山镇去了。
还未行到柳山镇,一群凶神恶煞的水匪便驾着小船到了这湖畔的小庄园,门房远远见了那船,跑回院中那么一喊,于是这些个新买的仆佣顿时冲入主人家的房内,卷了衣裳财物,即刻一哄而散,贪心找些值钱物事的几个下仆跑得慢,却被那些个水匪一刀结果了性命。
须知这郑春一,正是水匪中名声最糟糕的那一个,行事最是狠辣,手上沾的命也不知有多少条,即便这谢家人是官眷,他这等亡命之徒却是不怕。
而这时,谢家的马车已经快到柳山镇了。
谢玉的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箱子,这箱子里,却是谢明生在这江南置办的宅子铺子,还有几亩良田,因时日少,置办的东西也少,这些皆交给刘氏保管,又有六张五百两的银票,并一叠家中仆佣的身契。而张嬷嬷手中,却捧着刘氏的妆奁箱子,里面满满都是一些金银玉饰。
这还是谢玉拿着若要上下打点,或者着人找谢明生,都要用钱,才哄着刘氏和张嬷嬷将真正值钱的都带了出来。
到了柳山镇,刘氏便想要去找留守的田副官,又被谢玉劝住了。
“阿娘,虽说田副官与阿爹多年相交,但这等时刻,却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谁都不能信,先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来,打探打探消息再说。”
因他们人也不算多,又是轻装简行,进镇的时候并未引人注意,镇上只有一家客舍,虽然地方不大,却也还算干净,李叔和张嬷嬷这对老夫妻先去打点了一下,就在那简陋的客舍里匆匆将主家四人安顿好了。
谢玉的两个弟弟谢文渊谢文博不过三岁,也亏得孩子这一路都极安静,一点不曾哭闹。
谢家庄园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到了柳山镇,刘氏一听就立刻晕了过去,一向沉稳的张嬷嬷都有些六神无主,李叔又是老实巴交的性子,打听了消息回来整个儿都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也就谢家兄弟还径自睡得熟,一家子唯一还清醒的居然只剩下谢玉。
虽然早就有些预感,谢玉仍是冷笑一声,开口道:“嬷嬷,可有我的旧衣裳。”
张嬷嬷摇摇头,“都丢在家中了。”本来出来,不论是刘氏还是谢玉,都只卷了两件轻便的衣裳而已。
谢玉叹了口气,“罢了,还得麻烦嬷嬷和李叔出去一趟,就在这柳山镇置办个宅子,不用太大,有个小院子就尽够了,等到事情平息,再想办法去打听阿爹的消息,我们现如今只得低调些,莫被那水匪摸到了痕迹。”
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都是面色如土,只怕那水匪冲进门来,将她们结果了性命。
张嬷嬷点点头,谢玉却思索了一下站起来,“我与你们一道去吧。”
刚好看一看这座小镇,短期内,谢玉是不打算离开了,且不说谢明生凶多吉少,这里远离京城,她们孤儿寡母的,要回京城去根本不可能,更何况没了谢明生,她们一家回到京城又讨得了什么好。
吩咐卷碧凝翠好好照顾刘氏和谢家兄弟,谢玉挑了件最低调的素色衣裳,同张嬷嬷一块儿出了门去。
只短短半天的功夫,便买了一个一进小院儿,地方不大,显得略有些逼仄,但稍稍整一下,却也不坏,给他们几个人住还是算宽敞的,当然,比起之前的谢家庄园,那是远远不能比的。
因事情办得顺利,谢玉的心定了一些,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回到客舍之后,房中竟然只剩下刘氏并谢家兄弟了,卷碧凝翠皆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