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道:“姨妈对咱们的恩,我都记着呢。我下回来一定戴上,成么?”
崔婆子仍旧不悦道:“你今日就该戴上。”
绿萍道:“姨妈的好意我都知道,那簪子我也好好收着呢,总有戴得到的时候。再说了,我就算不戴那簪子,也照样念着姨妈的好。只是今日实在不行。那是如意银楼的做工,我若戴上,万一被夫人看到,岂非要倒霉?”
崔婆子闻言,奇问:“这是怎么说的?如意银楼的东西,还能平白无故惹了你们夫人不快?”
绿萍道:“你忘了?她那日搬了整整一匣子上好的珠宝首饰回娘家,说是侯爷买给她的。其实都是她用小花招下套,逼着侯爷买的。侯爷不想出这笔钱,便让如意银楼的人去侯府的账房领钱。账房虽见到了侯爷的签章,但也不敢随意将这么大一笔银钱给人,便去请示了老夫人。老夫人当时就被气到了,但为着侯府颜面,还是命账房将银钱付了。夫人从娘家回去后,便被老夫人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指责她抛头露面、有失身份、丢了侯爷颜面、有损侯府体面。老夫人还说,这买首饰的钱走的既是公账,那珠宝首饰就该归入公中。当即便让人收了那一匣子首饰。检查后发现少了一根玉簪,便让夫人自己拿钱补上。夫人被羞辱得好没脸。侯爷那几个通房、侍妾,没一个是吃素的,私下里好生取笑夫人。现在夫人看到如意银楼的东西就生气。”
崔婆子道:“那日二小姐回门,恨不得喊得人人都知道,威远侯特特买给她一匣子一等一的首饰。如今府里的人,都以为她在夫家极有体面,极受尊重。我寻思着肯定没这么简单,没想到实情如此不堪。你们老夫人也太刻薄了些,连已经送了秦老太太的玉簪都不肯便宜了她。”
绿萍蹙眉叹道:“老夫人素来看不起我们夫人。人家原本挑中的就是大小姐。苏姨娘满心以为弄死了大小姐,二小姐便有好日……”
崔婆子忙低声喝住她:“胡说什么?”说完,警醒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驾骡车的老汉正在低头打盹,没有丝毫反应。
绿萍知道自己话说过了头,吓得缩在一边不敢吱声。
崔婆子将头探出窗外,高声骂道:“王老三,你赶这段路时别老打瞌睡,万一骡子走错了路,看我不收拾你。”
赶车的老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连连道歉后,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赶车。
绿萍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崔婆子回过身来,狠狠瞪了她一眼。绿萍越发缩着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马车依旧小幅度的颠簸着,崔婆子和绿萍也被颠得一晃一晃的。她两个睡不着,又实在闷得慌。没一会儿,崔婆子又开口了:“去了你姨妈那,多和她亲热亲热。”
“哎,知道了”绿萍答应了一声,又道,“我什么时候对姨妈和雁回不亲热了?”
崔婆子又对女儿道:“倘若你能给威远侯做小,那最好不过了。可二小姐是个不容人的,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咱娘儿俩也不一定猜得透。若秦芳连你都容不下,我就求她放你出去。让你姨妈给你在外头找个好人家。跟你姨妈家差不多就行。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你是伺候过侯夫人的贴身丫头,配那样的人家也够了。我瞧着鸿哥儿那孩子就不错,才比你小三岁。这女大三,抱金砖,你们年岁品貌也算般配。可你姨妈一心想让他们兄弟俩考功名,偏他兄弟俩也确是读书的料子,我也就不好跟你姨妈开这个口了。”
绿萍羞得双颊绯红:“娘,你乱说什么呢?”
崔婆子却道:“你害什么臊?你都十七了,年岁也不小了,娘也该为你的终身大事打算了。娘这些年攒了不少体己,到时候,都给你做嫁妆。”
绿萍原本还不好意思,听到后头,眼圈便热了:“娘……”
崔婆子揽过女儿:“咱们娘儿俩早先受过大罪,以后是要享大福的。只可惜你爹走得早了些,看不到了。”
绿萍许久不曾被母亲这般像揽孩子一样揽在怀里了,心下十分受用,便也随她去了。崔婆子又絮絮叨叨起来:“咱们以前受过你姨妈的恩,往后说不定还要求她给你说亲。你记住,不管你在秦家、霍家如何得脸,在杨家都不许放肆。”
“嗯”绿萍低低应了一声。车厢里一阵安静后,绿萍又幽幽叹了一声,说道:“娘,我不想给侯爷做小。”
崔婆子怔了一下,又笑道:“你若愿意享侯府的荣华富贵,娘随你。你若情愿出来过苦日子,娘也随你。”
外头隐隐约约又传来王老三的鼾声。
绿萍眉间显出几分愁苦之色来,叹道:“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享的?苏姨娘和二小姐满心以为,做了侯夫人便可以风光无限。可夫人过的什么日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她脾气本就不好,这下更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便寻着由头发火,一发火便要骂人、罚人。亏得我早些时候趁着她心情好,告了假,今儿个便悄悄出了府。不然这会子,恐怕还在和紫菀一起受罪呢。我若真给侯爷做了小,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我自己想想便觉得艰难。可我也不想再给人当奴才了,也不想将来若我有了……有了孩儿,再给人做奴才。”
崔婆子不由将女儿揽得更紧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亏我做娘的竟还觉得如今的日子不错呢。你说得对,你的孩儿不能再给人当奴才了。那命啊、富贵啊,都捏在主子手里。他们要给便给,要收就收。”
绿萍低低絮语道:“若夫人念在我忠心耿耿侍奉了她一场的份上,待我寻了好人家,便放我出府也就罢了。若她非要留我,我也只能对不住她了。侯爷是个花心的,想爬……想给他做小,能有多难?我纵没本事做苏姨娘,可也不会做了秦葛氏。可……可我真不想有那么一天。庶出的小姐、少爷,日子多半艰难,有几个能如我们夫人那般好命的?便是我们夫人,如今也时常被贵妇们明里暗里的取笑排挤。偏偏紫菀是个傻的,还一心想着做妾。哎,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我倒是觉得雁回妹妹命好。姨夫姨母宠着她,鸿哥儿让着她,鹤哥儿虽时常和她斗气,却也没有哪次真舍得叫她吃亏。”
崔婆子道:“你放心。你姨母是个厚道人,我若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她定会仔细帮你相看好人家的。你将来的孩儿,也会如雁回那般好命的。”
母女两个一时无话。骡车出了田间小路,渐渐驶向人烟渐多的村庄。赶车的王老汉也提起了精神,不敢在这样的路段打瞌睡。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带来的消息
崔婆子母女的骡车渐渐停在杨家门前。闵氏听到门外的声音,便拉着雁回出去迎客。绿萍还未下车便听到了闵氏的声音:“可算是到了,快下来,赶紧进屋歇歇。”
绿萍身子轻巧,当先下了车,又扶着崔婆子下了车。崔婆子笑道:“你妈还不老,不用你这般小心。”
闵氏赞叹道:“小半年不见绿萍,前些日子在如意银楼门口撞见,我瞧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如今再看,人也更乖巧懂事了。姐姐,你可真是个有福的,有个这样好的女儿。”
绿萍笑道:“姨妈又来打趣我了。”
闵氏身边站着个少女,那少女梳着双丫髻,髻上各缠着一串淡粉色小绒花,身着艾青色琵琶袖窄袄,水红色撒花百褶裙。这一身鲜红嫩绿的穿戴,若换了别人只怕撑不住,可在她身上,却不见丝毫俗气,反将她衬得愈发粉妆玉琢、娇美动人。
绿萍如往常般,亲热的拉过女孩儿的手:“雁回,你在病床上时,我一眼没来瞧瞧,现下你大好了我才来。你不会怨了我吧?我知道你爱吃爱玩,今儿个从侯府带来许多好吃的点心,外头买不着的。”
绿萍本以为杨雁回会大大咧咧笑着回她一句:我病着时你来瞧我做什么?现下我好了,咱们两个正好一起玩。说完后,她便欢欢喜喜拉着她往家去。
谁知杨雁回却只是怯生生瞧着她,仿佛瞧一个陌生人,盯了她半晌,才问道:“你就是绿萍表姐?”
她这一问,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连时常给崔婆子母女赶车的王老汉都怔住了。
闵氏最先回过神来:“雁回,你怎么又犯糊涂?”
杨雁回却一脸无辜地瞧着闵氏:“难道我又认错人了?不是说绿萍表姐今日来吗?”
绿萍觉得杨雁回有些怪怪的,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往常杨雁回都是“姐姐姐姐”的,叫她叫得亲热着呢。可这会儿,杨雁回看她的目光,完全就是看着个陌生人。除了陌生,那眼底深处,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莫名的让她发憷。
这时,杨鹤的声音忽如霹雷一般从里面传来:“杨雁回,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杨雁回闻言,朝闵氏一笑:“娘,二哥叫我哪,我这就去瞧瞧我干的好事。”说完,转身匆匆跑进街门,直接将绿萍撇边儿了。
她自然是认得绿萍的,可她忘不了绿萍对秦莞的冷言冷语,更忘不了她和秦芳一唱一和对秦莞恶言相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除了最贱,绿萍的心也够狠,否则不会做那些事。
杨雁回实在无法与她亲热,至少现在还不行。那就干脆装作很陌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