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被青年抱住,他在她耳边,呼吸滚烫,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揽着她肩的力道大的让她发痛,她才皱一皱眉,听到他微激动的喃声,“翎妹妹,你别怕。快了,就快了……等我真正赢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等我在陆家成为太子面前第一人,等我……我就再不用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我的婚姻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当筹码,哪里需要去往哪里扔……翎妹妹,你等着我。陈家的婚事,我会退的。我一定会娶你的,我喜欢的是你啊。”
但是扶妾为妻,在这些注重礼法的世家贵族中,属于让家族蒙羞的大错。
陆铭山要为了她,踩陆家一脚?
岳翎挺惊讶的,但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些年,陆家待陆铭山,也称不上多好。瞧不起他的人,嫌弃他出身的人,在陆家,在世家,恐怕挺多的。他是要用她去打脸啊……
岳翎觉得太可惜了。若是以前,她听到陆铭山这么说,一定很开心,很激动。但是现在,她心如止水,竟是愣神了一下,仍能冷静思考,一池吹水,半点皱波也不起。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翎妹妹,你会成为我的正妻的。我们会有很多孩子,再也不会流掉,再也不会被人陷害。我会好好保护他,我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也许是喝多了酒,陆铭山的话有些多。
“孩子?再也不会了。”岳翎冷淡地给自己倒杯酒。
陆铭山红着眼看她,“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啊,死在我手中。你哪来的机会,再要一个孩子呢?
对了,你最好不要有孩子了。我最喜欢看到你断子绝孙了。你的这一生,折在我这里,是最好的,别想再去和别的女人如何如何了。毕竟从几天前开始,你在我这里碰的东西、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全是有毒的。
你不死,我心难安啊。
不管公主的打算是什么,岳翎的打算,一直是让陆铭山去死的。
她在他茫然中,道,“不是说让我跟你一同走,跟你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吗?好啊,我答应。铭哥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你了。”
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你了。
陆铭山微笑,以为她是心软。他勾勒出美好的未来,他醒悟,要让岳翎过得好。他却不知道,岳翎的心早成冰了。恨他太晚。
同一晚,沈宴在皇宫的御书房前,听陛下谈话。皇帝对他近日状态很是满意:沈大人成亲前,跟陛下打过招呼,婚姻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几乎住在锦衣卫所,等人随叫随到。陛下很是遗憾,这么个得力干将,一心扑在事业上,成了亲,心就老了。
但让皇帝惊喜的是,沈大人成亲后,和成亲前没两样。他只休了几天假,因为徐时锦和沈昱的案子,重新回来。回到卫所后,继续投入水深火热的事业中,没有喘息的时间。
皇帝很欣慰沈昱有这种自觉性。
他并不想了解是刘泠和沈宴之间出了问题,刘泠不在,才让沈宴无事可做只能工作这种原因。
此时,皇帝就在给沈宴下任务,“你的线已经埋了这么久了,网总该收一收吧?朕可记得当初查陆家各种证据时,你是何等的郑重。”
沈宴没说话。
皇帝微笑,“广平王一案,不要再留着了。没什么好查的,你也已经放了那么久的线,该理一理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江州的人和事,你结了吧。把人带回京,过了冬,明年开春,就可以杀了。”
沈宴表情有些迟缓。
皇帝看着他,“怎么,心软了?因为广平王一家是阿泠的至亲之人,你有些迟疑了?因为你一直在做的事,没有跟阿泠交过底,害怕了?你当日几次下江州,真正原因就是查广平王。你从来没跟阿泠说过,你怕她受不了。你也没想过你和阿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抚着下巴,叹道,“你娶了阿泠,却不敢告诉阿泠,锦衣卫在查她父亲,还是重查,查了很多年。广平王一家,虽然和阿泠关系不睦,但到底是阿泠的亲生父亲。阿泠自己动手,恐怕都接受不了你动手。”
他顿一顿,“她会怎么想呢?‘这个我的枕边人,要杀除了我以外,我们家的所有人。他却从没跟我说过。他和我交好,娶我,到底是为了调查我的事情,还是喜欢我?他真可怕,这种男人,我不敢要了。’”
“陛下!”沈宴声音僵冷,“锦衣卫做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与外人说。她本来就不该知道。我和她的事,自会跟她说清楚,不劳陛下费心。她与广平王一案无关,希望陛下信守承诺,不要将她扯进来。她不知道广平王做的事,她是无辜的。”
皇帝觉得好笑,刘泠是广平王的亲生女儿,她在江州也住了几年。广平王的事情,怎么就能肯定刘泠不知道?广平王四个子女,其他三个都是可能知情的,只有刘泠是绝对不知情的?沈宴这强词夺理的……他乐道,“好,随你。朕到底疼了阿泠多年,有人护着她,朕也欣慰。朕并不是非要她死,她一个人的生死,无足轻重,只要你给朕保证,她不要跟人乱说。”
“臣保证。”
“嗯,若是阿泠闹起来,朕不会再给面子了。你最脱不了干系,不光是你自己,还有你背后的……算了,说这些多扫兴,你知道朕的意思即可。沈宴,朕给你信任,给你面子,你可莫让朕失望。”皇帝淡声,“至于你跟阿泠怎么解释,怎么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杀她的父母弟妹,朕也不会多管的。你自己处理好家事吧。”
“是,”沈宴应了声后,道,“这件事后,臣想歇段时间。”
“也好。”皇帝思索了下,就点了头。
他并非刻薄的、喜欢猜疑的皇帝,他心胸很宽,装的事情很多。锦衣卫好用,他就用这把刀。这把刀累了,他也可以给刀放放假。法之理,人之情。他并非喜欢赶尽杀绝,灭绝人性。更多的,他是一次又一次地给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一次又一次地给人记错,再酌情谅解。但如果对方根本没听懂他的暗示,没理会到他给的机会,皇帝下手时,也不会留情面。
现在是广平王。
未来还有别的人。
皇帝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做加减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在他的掌控中。
沈宴走后,皇帝依然站在御书房中,开了窗,望了眼东宫那边的方向。他年纪大了,不喜欢折腾,不想重新培养下一代储君。太子是聪明的,希望他能听懂自己给的警告,不要再让自己伤心,精力白费了。
皇帝给了沈宴出京的任务。此时已快过年,沈宴接到任务,能多留两天,但这个年,显然是在邺京过不了的。
他心里压着事,默想,他是否该跟刘泠谈她父亲的事?如果要说,又该从哪里说起?说到什么程度?
沈宴从不把公事和家庭摆在一起,不喜欢公私不分。可从他跟刘泠开玩笑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些分不清了。
去年他在江州见到刘泠,就知道她的身份。广平王之女,是锦衣卫此行真正目的的人的女儿。
他几次给了刘泠错身的机会,刘泠却还是走向了他。
他对刘泠,并无利用之心。诚然她那个样子,情绪总在边界点晃,他要用她,会容易很多。但沈宴从没这么做过。
他和她在一起,一直是私情,从来没有公事私办过。
但刘泠会理解吗?
就算再厌恶,那也是她父亲。当年她没有杀了父母,现在更不会再次举刀。可是她的丈夫,却在一开始,就盯上了她的父亲。外人看来,沈宴定是步步为营,一点点走进刘泠的心,从她那里套的情况,全用来对付她父亲。他是心机深沉得可怕的人,娶刘泠,就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广平王府。刘泠成了一块踏脚板,在甜蜜的新婚后,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父母的血骨为踏脚板,走向权力顶端。她如何能接受呢?
沈宴思索了一路,仍没想好该怎么说。但他回到府邸,发现他不用烦恼了——因为阖府清冷,刘泠根本不在府上。
他们彼此无言了好几天,他次次回来,看到的都是一室冷清。
因为广平王的事太烦,沈宴都快忘了这事。他站在屋室中,看无人相迎,立在空荡荡的中心,默然无语半天。
“沈大人,要换衣吗?”灵犀在门外叩了叩门,并有些讨好和谄媚道,“婢子们全天候着火,随时等沈大人就餐。都是公主离开前安排给小厨房的菜单,沈大人要开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