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太太坐在远处的巷子口,一边做鞋,一边远远的陪伴着孙子。
她脸上也没一点儿心疼,竟是满面喜色露着,每当林苑春挨揍,她就摇头乐一下。
邓长农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走到薛班主面前,给他水杯加满水,还好脾气的大声说了句:“给您添满了……您老注意点子,给您刚蓄满,这水可烫!”
薛班主哼了一声:“我知道!那么大声儿干嘛?我手没瞎!我不会摸么?你以为我是你?”
邓长农摸着脑袋笑笑,转身又去忙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把薛爷爷当天神一样崇拜了呢?
大概是从薛爷爷唱曲儿那天起吧!
自己风吹日嗮一整月,还不如薛爷爷随意开嗓唱一曲拿到的钱儿多那会吧。
以前咋就没发现呢?世上真有这般来钱快的路子。
以前家里逼着学手艺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邓长农不是一次在后悔,他是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江鸽子乐呵呵的看着。
等到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忙完了,回头一看,他们三个就已经像孝子贤孙一般的就开始围着老瞎子转悠了。
薛班主这人,江鸽子是十分稀罕的。
而且,他算是江鸽子之外,老三巷排名第三的奇人。
艺术点的吹嘘,老三巷子三大boos线,黄伯伯算初级的,江鸽子是终极的,而薛班主更像个隐藏线的任务boos。
一二般人不认真观察,是发现不了他的。
这老头甭看无家可归,那是人家愿意无家可归!人家就愿意住在戏台下面。
人有钱任性,有钱到黄伯伯在恒泽当做顾问那会子都不如他生活滋润。
甭看他大太阳底下随便一卧就是一天,可人家四季常穿的料子,那是双宫茧丝的提花缎子,这玩意儿少说两贯一尺,还不计手工钱儿。
往日,人家伙食也好,老三巷传统上台面的馆子,只要有什么好食材了,都要先打发伙计来问问他,进了一些好食材,您老吃么?
待到菜肴送来。
他也是大戏台下面,随便坦荡的席地一盘坐,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儿,从内取出一个银质的羹匙,还有一双包银的象牙筷子 ,每道菜,人就随便只吃几口,就不再动嘴儿了。
就这,老字号的厨子还会隔上几天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一句,您老觉着,那天那条鱼,做的可还入口?
不入口?
那您老给点意见,我好改进。
薛班主吃饭从不给钱,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付的饭费。
人家那小日子,可是比江鸽子这个杆子爷滋润多了。
何况,他无儿无女,也就无欲则刚。
脾气不好,他听不惯就骂,不愿意搭理你,你还真的没法计较,人家是真瞎。
在这老巷子,除了连燕子还能获得他一二分尊重,至于旁人,那是谁来都不成。
这老东西眼高又矫情。
他懒洋洋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从来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老无所依。
他才不会没有依靠呢!
真的。
一年四季,总有各式各样的四五十岁以上,打扮的精精致致的老太太,老头儿来老三巷子捧场,二十贯点他一曲清唱,还得看这老头儿高兴不高兴。
遇到换节气了,那些老听众还会来给他送衣裳,薛班主从内到外的衣裳,都是这些人给预备的。
薛班主那嗓子亮堂,他是什么角儿的曲儿都会串,并且他只要开嗓儿,不必借助扩音器这样的工具,就能很轻易的从巷子头送到巷子尾。
江鸽子听过几次,认为天籁不过如此。
薛班主开嗓是贵了些,老街坊也听不起,所以大多时候,大家听的是这老爷子睡醒了之后,随意弹的那把铁琵琶。
琵琶曲也是好听的,他心情好了,全巷子就青山绿水,柔情万分。
然而大部分时间,这老头总能勾的别人雷鸣电闪,心中激愤难当。
艺术么……总就是这般有趣儿的。
搞不明白,这老头儿为什么总是那般愤怒!
有外地不懂的,听了老头儿的琵琶,也会将钱打发到薛班主面前的地上,薛班主也从未弯过一次腰。
他又不是要饭的!
所以,他不弯腰去拿,老街坊也不会拿。
这就便宜了老三巷倒垃圾的傻连翘。
连翘是个女人,不……女孩儿?
虽然她四十多岁了,却也可以把她当成更小的宝宝,因为她的智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