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坐下!”赵荞神色冷凝,“方才我给你机会斡旋公道时你装傻充愣,这会儿可就轮不到你插手了!”
这姑娘向来是京中贵女间的异数。
出身尊荣却偏爱混迹市井,虽从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却也绝非忍气吞声的谦和善茬。
此刻她眉目凛冽,通身狂飒江湖气,着实有点镇得住场。
王姓山长是初次与她打交道,一时琢磨不透深浅,心虚微骇,竟就闭嘴坐了回去。
眼见山长败下阵去,而卷好袖子的赵淙又当真过来拖樊均,樊家老太太和她带来的贴身丫鬟吓得不行,双双跟上去拦。
说到底,赵淙与樊均毕竟是年岁相近的半大小子,动起手来还能说是孩子间的冲突。
可若一不留神让年近花甲的老太太外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伤在赵淙手上,事情性质就变了。
电光火石间,赵荞的侍女阮结香已闪身上前,一手一个将樊家老太太与小丫鬟给挡了回去——
信王府精心栽培的家生一等武侍,就樊老太太和小丫鬟这样的,她一人能“安顿”十个。
老太太冲不过阮结香这道屏障,情急下使出不入流的泼招,开始坐地哭嚎。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就这么仗势欺人吗!谁敢动我孙儿一根手指头,老太婆拼了命不要,做鬼也不让你家安生!”
赵淙没见过这阵仗,被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惊得脚下一滞,踌躇地看向自家二姐。
“若你樊家真要论天理王法,就叫这小子去都御史府说清楚,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讨的这顿打!咱们就试试,看都御史府是弹劾樊承业大人教子无方,还是判信王府仗势欺人!”
余光瞥见被拎住的樊均身形一僵,赵荞就知自己料对了。
这小子肯定没敢跟家里说,与赵淙的冲突是源于自己欺辱陈家小姑娘在先。
确定这件事后,赵荞彻底撒开脾气,扭头对上四弟的目光,拍桌道:“看什么?赶紧拖出去揍完了事,我还得掐着点儿回去喝药。这老太太若真有胆色在咱们府门口上吊,我就敢撞死在樊家门口给她抵命!”
没见过堂堂一个王府姑娘竟能泼皮成这样。
樊家老太太彻底懵了,坐在地上半晌没动静,愣怔间被阮结香“搀”起来送回原座。
厅内诡异地静了下来。
赵荞拿绢子捂嘴咳了一阵,听着樊均在外被揍得嗷嗷叫,没事人似地抬眼看着房梁。
樊家老太太被阮结香按在座上动弹不得,又急又怄,却也没可奈何,只能偷瞪着她抹眼泪。
樊家迁入镐京才两年,樊承业的官阶在京中又不算高,因此樊老太太之前还没机会见识信王府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撒泼闹横耍无赖这种事,大多有头脸的贵胄子弟避之不及、束手无策,但搁赵二姑娘这儿……
她在市井间打滚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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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自开国以来虽已累经武德、昭宁二帝,实际立朝才六年。
这六年里,朝廷的心头大患除了北境上的宿敌吐谷契部族外,第二患便是各地世家门阀。
多数世家门阀都是从前朝煊赫传承至今,在各自地盘上可谓树大根深。
他们虽都对镐京称臣,却非全无二心,在某些事上从未停止与朝廷暗中角力。
为钳制这些以往的土霸王,两代帝王都在竭力健全律法、树立法度威严,并强势维护寒门子弟上升通途,希望以此逐步瓦解世家大姓垄断一方的局面。
像樊均父亲樊承业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员,自多年前在地方任职时就颇受朝廷扶持,他的家人自也被惠及礼遇。
前年樊承业升调入京,又恰逢京中整顿世家勋贵积弊,以“彻查严惩违律私纳后院人”之事为开端,扳倒或压制了不少京中高门。
那件事影响深远,至今余威犹存。
这两年,越是有头脸的人家越是收敛克制,生怕授人以柄、因小失大,成了朝廷眼中的出头鸟。
高门大户谨慎蛰伏,与之相对的寒门庶族倒光脚不怕穿鞋,两边就成了“此消彼长”的态势。
这也是为什么樊均这六等京官的儿子有胆带人殴打信王府四公子的原因之一。
樊老太太没读过书,见识也不大,只因养得樊承业这出息儿子,加之她年长,寻常小事上旁人多半让她三分。
樊家迁居贵胄云集的镐京两年来,她还从未当真被谁驳过脸。
久之就难免心生错觉,以为京中高门既顾惜名声,便都柔善可欺。
如此她便将从前养就的那份倨傲轻慢带了来,对孙辈一径溺纵,护短到几乎不问是非对错、不管对方姓甚名谁的地步。
反正按以往经验,最多就是往地上一坐开始拍腿哭嚎,别人就拉不下脸面再与她计较。
可惜她这回遇上赵荞这得理不饶人的主。
按民谚来说那就是“夜路走多遇到鬼”,哭嚎没用,泼又泼不过,只能认栽。
樊均捂着脸回到厅中,老太太掉着眼泪将他搂过来,死活不肯收那半枚小元宝。
赵荞无所谓地咬着润喉丸:“若您收了,那您家赔的十个银角我也收,俩孩子这点事就算翻篇,往后谁也别提。若您不收,那就等冬神祭典结束,我王兄回京后,再与樊大人一并前往都御史府接受问询,听凭律法处置。您看愿哪头?”
话说得很明白。
若到此为止,那就是孩子间冲突,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