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拍了拍脑门,歉意道:“嗯,就是习惯性思考的意思,鞑子南征以来,几乎未逢敌手,无敢于一战之兵,李懋祖虽是汉人,却也跟着旗兵打了不少这样的仗,大概在他心里,除了堵胤锡的忠贞营之类的劲敌,其他大明官军,都是一触即溃的杂兵末流,不值一提,所以他见了我们这千把人,从思想上就已经轻敌,没有当回事。”
李定国明白过来,恍然道:“的确如此,怪不得他如此托大,大人,不如就不用设伏了,末将直接带儿郎们冲阵吧,看我搅得李懋祖还敢不敢轻视我们。”
王欢摇摇头,环首四顾,肃容道:“不可如此,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必耗费兄弟们的性命,大明火器无双,为何不用自己所长攻敌所短呢?”
李定国本来跃跃欲试,他以善用骑兵见长,如风般的扫荡才是他所喜欢的作战方式,不过王欢的火器犀利他是佩服万分的,同时也明白王欢的苦心,麾下士兵的生命他也同样看重,于是王欢话一出口,李定国很干脆的点头同意。
“左右各三千人上下,正面起码七千以上,还有一队骑兵奔我们后面去了,多半是去堵北门,各营各安其位,布阵井然有序、忙而不乱,这个李懋祖,倒有几分本事。”既然不用出阵,李定国安然静待,开始有闲心评价起对面的清军来,他本是老行伍,眼睛一扫就能辨明强弱轻重,此刻说出口来,竟是八九不离十:“听说他还是个进士,知礼义廉耻,此等人物,怎么就降了鞑子呢?”
“知道礼义廉耻,不一定就能做到。”王欢淡然说道:“大明朝廷,识文断字之辈降敌卖主的,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东林魁首、名声播于四海的大才子钱兼益吧,此人官至弘光朝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当清兵破南京时,此人老婆柳如是劝他自尽殉国,他非但不肯,还剃发降了鞑子,做了清朝高官,朝中大员尚且如此,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欢长叹一声,又道:“不过一个人如此,尚且可说是此人性恶,如果举朝上下,大批人物都是如此,那就有问题了。”
李定国倾心听着,默然无语,王欢的意思,他领会得来,大明气数已尽,腐败糜烂,应当改朝换代了,所谓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说的就是王朝更替,轮回有道,朱家江山亡了,自有他姓人物坐拥九鼎,大家换个老板,同样打工挣钱。
“不过,投降鞑子,跟投降李自成不一样。”王欢吸口气,又道:“鞑子外族,跟当年蒙古人和金人一样,野蛮而荒诞,正所谓非我族者、其心必异,投降鞑子,就跟改了祖宗一样恶劣,如果让鞑子做了九州之主,我华夏今后再想崛起,那就难了。”
言毕,王欢把弩箭一端,指着正面道:“好了,闲话休提,鞑子动了!”
李定国连忙望去,果然望见正面清军排的方阵前面,一排黑压压的人头压了出来,粗粗望去,约有两千人上下,手持各式兵器,呐喊着向着夔州军横队,奔了过来。
“鞑子本阵距离有些远啊。”王欢估量了一下,摇头叹道:“神威炮打不到,暂且不要点火,先用弩箭,射退这波人再说。”
李定国的嘴角抽了抽,神情古怪的望了望王欢,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连脸皮上的肌肉都跳了几跳,用了变了调的声音答道:“末将遵命!”
战场的另一边,李懋祖凝神闭气的盯着夔州军的反应,他刚刚派出去的,是这次湖广之行一路上招降的明军降卒,按照惯例,刚投降的降卒必须当作先锋使用,获取信任后才能纳入汉军序列。
他的本部军兵,连同两翼的余世忠和马蛟麟,都没有动,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喘口气,同时看一看,凭借这些降卒的冲击和四面包围的威压,能不能就把城墙下的明军吓跑。
冲阵的降卒,原是堵胤锡的部下,在李懋祖打过来时没做抵抗就投降了,温顺得如一群鹌鹑,此刻投降了清军,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生猛,嗷嗷叫着挥舞着兵器,如下山猛虎般扑了过去,仅凭气势,无人能相信这是同一批人。
那个领军的将领,原是一名游击品衔的老兵,与马蛟麟原为旧部,战场上一打照面,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就投靠过来,此刻为了在新主面前露脸,一马当先,极为悍勇的舞着一柄大刀冲锋在前,浑似大明勇将刘綎一般勇不可当。
这两千多人,骑兵不过百余人,很有技巧的掩杀在两侧,居中的,是占人数绝大多数的步卒,这些人身上穿的,还是明军的红色战服,于夔州军的白甲一红一白相映成趣,旁人看上去,活像明军在进攻敌人一样。
降卒们步步逼近,很快就冲至距离夔州军百步外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很奇怪的发现,地上挖有许多圆形的洞,洞口大如簸箕,又有大如华盖的,很容易陷进去,他们在经过这段的时候,很小心的注意脚下。
不过无人去想,这些奇怪的洞是干什么的。
而城墙下,夔州军端坐马上,稳稳的举起了手中的摧山弩,扣弦搭箭,将望山对准了冲来的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