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现在初二,小胡老师现在当然已经不教他了。可越宁还想为她多做点什么,04年的时候,他终于有能力偿报这位可敬的老师,却只见着一抷黄土。这一回,再不能这样了!
他不吱声,张桂兰又不想冷场,闲话终于说到了小胡老师身上:“二十大几的人了,也没个婆家,真是古怪……”
小胡老师今年二十六,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越宁一点也不觉得她哪里古怪了。皱皱眉,他可不想听张桂兰说小胡老师的坏话。趁张桂兰咕咚水的功夫,轻声道:“我跟小胡老师打听事儿。”
杨秀芳也觉得张桂兰当着孩子面说他尊敬的老师的小话不好,和蔼地问道:“外甥问的什么哩?”
“跳级。”
杨秀芳一怔:“跳级?”
“嗯。”这是越宁离开的第一步。
村里没有完中,只有一所初中。高中要到镇上,或者是县城里才有。越宁的目标是县中,那里离三家村更远一点。他想早点走,哪怕a计划不顺利,也能早一年到县城念书。
第3章 逃离(三)
听到跳级,杨秀芳有些担心:“外甥,跳级到底少学了一年。” 万一考不上县中呢?
越宁没开脸,似有心事:“课本我都看过了,不难,跟得上。”全是上辈子残废窝在三家村的时候看的。那时候右臂初残,为了不把自己逼疯,只好将课本看了一遍又一遍,印象深得不能再深了。
杨秀芳是个伶俐人,对张桂兰道:“妈昨天就去大舅家了,今天眼瞅回不来了,你们娘儿俩留下来吃了晌饭再走,行吧?拖拉机等人吧?”
张桂兰笑道:“没事儿!”
越宁瞋目,“四叔公”是来做买卖的,可不是做专职司机的。时间得由着人家定。到了张桂兰这里,怎么就“没事儿”了呢?
杨秀芳对小姑子的不靠谱早有心理准备,只笑着说:“饭菜都做好了,灶上温着呢,叫珍珍端了来吃,”又跟越宁说,“你舅舅、表哥他们今天不回来,你坐上席。”
张桂兰被打发去跟侄女儿端菜,杨秀芳才细问越宁:“外甥,你是有什么心事呢?跟我说。”
【明白人。】越宁暗赞一声,轻言细语却字字清晰地道:“我早念完了还好省点钱。”
【懂事孩子。】杨秀芳看向越宁的眼神儿慈祥极了,李家大嫂总要钱的事儿张桂兰已经报怨了许多回了。安抚道:“放心,他们不出钱,我出!”杨秀芳是有底气说这个话的,她家本就比李家富裕,她会持家,丈夫、儿子包括小叔子家都被她督促得十分上进肯干。92年的学费,便宜得很,怎么出不起呢?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投资,收益回报丰厚,风险几乎为零。
越宁依然坚持跳级:“省点是点儿吧,省得再吵。”
杨秀芳沉默了,只有“外甥”一个男孩的时候,李家大伯五个闺女送走了三个,也要省下钱来补贴“大侄子”。现在,该还债了。杨秀芳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你真能行?”
越宁点点头:“嗯。”
杨秀芳终于拿定了主意:“行!到时候不行就再读一年,学费不用你愁,别人不出,舅妈给你出!”
越宁笑了:“哎。”到时候他姓不姓李还不一定呢。跳级是个兜底的选项,如果计划进行得顺利,读高中前,他就能摆脱李家了。也不用这位“舅妈”出什么学费。
当着杨秀芳的面提这个事儿,不过是因为嫂子就是张桂兰的圣人兼恩人,杨秀芳点头了的事情,哪怕李建设不同意,张桂兰也有胆子跟丈夫硬扛。
这个级,他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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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运气很好,吃过了午饭,四叔公的拖拉机才又突突过来,载了他们娘俩回三家村。
回到三家村,天已经蒙蒙黑了,张桂兰急匆匆回家做饭给丈夫李建设吃。越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甩着胳膊,继续研究着失而复得的右臂的使用方法——毕竟残疾了十二年。
隔壁“大伯”李建国家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间或夹杂着婴儿的啼声。张桂兰暗啐一口:“小[哔—]崽子,嚎丧呢,”又嘀咕,“还是沾了你的光才分到这位宅子,真是一家子白眼狼。”
三家村是在原吴家庄的基础上扩建的,主要人口就是吴、钱、李三大姓,村民聚族而居,杂姓极少。李家村的村民搬过来这是第二年,房子也是自己出一点劳力,其他由政府补贴建的统一式样。结构一样,地理位置就有讲究了。跟原来吴家村的老住户不好比,互相之间且有得一争。看在越宁“有出息”、“将来能当干部提携老李家”的面子上,李建设弟兄仨分的宅基地位置可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越宁浑不在意:“我去烧火。”
张桂兰跺跺脚:“这是什么棉花脾气?!叫人欺负死了也不吭声儿!你爹就是个闷头鳖!你还像足了他!”
“闷头鳖”是弟兄仨里唯一正常娶老婆的人,老婆带着嫁妆来,娘家还比较凶悍,不闷又能怎么样呢?默默抽着旱烟,等老婆回来做饭,饭上了桌,收起烟袋,默默吃饭。吃完了,才说:“家里还有钱么?大侄子那里,给买点奶粉送去。东子小时候,哥嫂也给过咱……”
张桂兰手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就要开骂,越宁慢条厮理地道:“一家人,该给就给。”
越宁的懂事令李建设十分欣慰,觉得这孩子有良心极了,憨厚地笑道:“这才像话。”
张桂兰再忍不住了,且哭且骂:“家里都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老婆孩子都要饿死了,你只管想着别人的崽子!”
李建设心里不痛快了:“说什么呢?那是我大侄子!”
亲侄子可比买来的娃要亲近,越宁劝张桂兰道:“不是说好了么?我跳级,能省一年学费呢。”
张桂兰呜呜地哭:“我苦命的儿啊~~~”哭着哭着,就想起流掉的那个男胎来了,哭得更伤心了。
李建设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很怕大舅子一家来找麻烦,福至心灵,问起越宁:“东子,你说啥跳级?”
越宁将与杨秀芳说过的话又说了一回,李建设沉默了一阵,道:“跳级就跳级,只要你考上高中,学费爹一定出!”养出个干部全家也光彩。
越宁失笑:“嗯,我打听过了,得问过校长看答应不答应。”
“有啥不答应了?”李建设不觉得这有什么麻烦,“要不行,找你三大爷递个话。”
“三大爷”是李建设的远房三哥,原李家坳的书记。三村合并,李家坳人口最少,书记是做不成了,捞了个副书记当。往中学里讲个情,倒也不难。
张桂兰一甩鼻涕:“明天你跟我去三哥家里讨个情,后天开学了,一块儿去学校,把跳级的事给办了。你,”一指丈夫,“给我过来,我有话说,东子去睡觉!”
夫妻俩说的,乃是给越宁改名字的事儿。张桂兰存心要恶心大伯子家:“我儿要改名了,他一分钱也别想要!要吃奶粉?名儿给我留下来。”
李建设想了想:“那……先不改名吧。”
张桂兰的脸,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