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想到三年前在鸡鸣寺看见怀贤惠大骂吴讷,并咬其脖子狠辣的模样,就又说道:“贤惠此人,瑕疵必报,和她相处你要小心。”
此时在南山院里,魏国公太夫人正和魏国公夫人密谈呢,太夫人说道:“得到确切消息,栋儿册封世子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正快马加鞭在驿站间传送呢,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就到金陵。”
嫡长子终于要册封世子,魏国公夫人面有喜色,说道:“我也听公爷说过了,不知这次宣旨的是那位公公呢?我们也好打听着喜好送礼。”
太夫人笑道:“咱们栋儿有福了,有确切消息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亲自宣旨呢!”掌印太监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公公,连内阁阁老都不敢得罪掌印太监,内阁做出的决策,需要皇上批红,太监盖印。
“怀安公公?”魏国公夫人难以置信说道:“掌印太监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空来千里之外的金陵宣旨?”
太夫人说道:“听说怀安公公像皇上告了假,要去南边的家乡祭祖,顺带着接着差事来金陵宣旨,假公济私衣锦还乡的意思。”
魏国公夫人赶紧说道:“那我们要准备的更加隆重周全才是。”
太夫人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叫你来商量嘛,公中起码要出双倍的银子,才能符合掌印太监宣旨的排场,不过在宣旨之前,有一件事最好先办了吧。”
魏国公夫人脸色一沉,说道:“我知道的,您是说贤君和栋儿定亲之事吧,唉,也不凑巧,刚才壁若和碧莲碧莲两个正好找我说了件气愤的事,李家的几位不懂事的小姐,居然在外头编排我们呢,唉,也不知道表嫂是如何管束家里的。”
☆、第67章 太夫人逼债曹国公,烟雨楼醉倒伤心人
在魏国公夫人看来,李贤君样样都好,唯一一件事情不好——她姓李。魏国公夫人从年轻时做世子夫人开始,就一直给曹国公府李家善后擦屁股,这一擦就是几十年,魏国公夫人一听李家二字就头疼,这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没办法,她的婆婆魏国公太夫人就姓李,是李家的姑祖母,虽然魏国公太夫人年轻时就被败家子弟弟气得宣布此生都不踏入曹国公府半步,但也只是她不再回娘家而已,徐李两家依旧是姻亲,三节四礼的走动、各种红白喜事从来就不缺来往,曹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找上瞻园帮忙,瞻园也不能拒之门外。
看在太夫人面子上,魏国公夫人忍了李家几十年,若有一日太夫人驾鹤西去,姻亲虽然不能断了,但是肯定要比现在好很多,可如果李贤君嫁过徐栋,李贤君这一支从祖父开始就从曹国公府分出去,但她毕竟姓李,李家有事,她也不能不管,这就意味着将来连续不断的麻烦事。
李贤君由太夫人抚养长大,祖孙情深,太夫人希望给李贤君找个富贵双全的好归宿,而且魏国公夫人也喜欢这个安静温和,聪明贤惠的表小姐——尤其是三年前沈今竹这个表小姐来瞻园之后,两者一静一动强烈对比之下,魏国公夫人就觉得李贤君更顺眼了,可是当太夫人提出将李贤君嫁给她的嫡长子徐栋时,她当时是内心是强烈反对的,但是魏国公同意了,在婆婆和丈夫的压制下,她不得不点头,只是说年纪还小,等李贤君十五岁及笄之后定亲,先拖一拖再说,说不定出了什么事,丈夫和婆婆会改变主意。
不过从说定此事开始,太夫人就渐渐不再理会李家,比如李家数次提出要族中弟子们到徐家族学附学读书,都被太夫人严词拒绝;每年曹国公夫人来瞻园哭穷打秋风,太夫人也要魏国公夫人不去管她,说她哭她的,你喝你的茶,一分银子都不要给。太夫人态度强硬,魏国公夫人就更不屑理会,暗想太夫人也是做给李贤君看的,将来她真的嫁给栋儿,也要效仿太夫人,要坚守原则,不能为了娘家把徐家搭进去。
太夫人如此教导李贤君,李贤君有模有样的学着,对曹国公府的态度也冷淡,进退自如,丝毫不受李家人影响,和徐家同心同德。使得魏国公夫人心里也松动起来,觉得李贤君若一直能如此坚持原则,她是可以真的接受这门婚事的。李贤君今年冬天即将及笄,按照计划明年春就要给徐栋和她定亲合八字问婚期了。
太夫人是觉得既然徐栋封世子的圣旨下来了,就应该提前把亲事定下来,一来是双喜临门大吉大利,有李贤君旺夫、为她做脸面的意思。二来是让外头那些想抢徐栋当金闺婿的人死心,免得那些人在知道徐栋册封了世子后蜂拥而至说亲,拒绝起来麻烦且得罪人。
谁知今天下午徐碧若拉着徐碧池和徐碧莲两人找魏国公夫人告状,说李家败坏瞻园名声,实在可恶云云,魏国公夫人听了,对李家更增添厌恶之感,所以太夫人提出要提前定亲时,她又开始犹豫了,将李家聘用瞻园出去的夫子,传瞻园小姐们欺师的风言风语竹筒倒豆子的和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听了顿时暴怒,“一群败家子!就连小姐们都不知深浅,在外头败坏我们徐家的名声!那迂腐夫子的话,连我都听的刺耳,何况是沈今竹这个爆炭性格,赶他出去是对的,他还反咬我们徐家欺师,真是岂有此理!”
“可不是呢,女孩子们名声要紧,将来都是要说亲的,如何能背负欺师的名声?我一听这话呀,也是气的不行,赶紧派了陪房去曹国公府把那颠倒黑白的夫子赶出金陵城,给他点教训,要他一辈子都不敢胡说八道。还要表嫂管束好家里的姑娘们,不要乱传闲话。”魏国公夫人叹道:“唉,这李家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太夫人如何听不懂儿媳妇的意思?李家就这样一败涂地了啊!她长叹一声,咬咬牙说道:“这些年也忍够了,从今日起,和曹国公府只走礼,不要来往——李贤君就在后日定亲,不要请曹国公府任何一个人,就把李家老族长请过来观礼吧,有他代表李家人即可,横竖我手上有贤君亲爹的遗嘱,说要我做主贤君的婚事,他们李家人走个过场即可,唉,还是我那短命的侄儿看的长远、看的清楚,若是由着不成器的曹国公做主侄女的婚事,还不知会嫁给什么腌臜人家去。定完亲事,我派人去曹国公府清点贤君的箱笼,都先抬到我的陪嫁庄子里去,莫要被他们这群不肖子孙祸害了!”
魏国公夫人知道,这已经是太夫人的底线了,忙答应下来,回去和魏国公商量定亲的宾客。李贤君失魂落魄的回到南山院,太夫人瞧出她脸色不对,连连追问,李贤君含泪将玉白菜事件说了,太夫人差点气厥过去,连连说道:“好!好!不用等后日定亲了,明日我就派人拿着单子和钥匙去曹国公府,当场开箱核对,若是真被掉包或者偷用了,我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他们若还要点脸,就把东西赔偿给你,要是混不吝不承认,我就去应天府告他们监守自盗,谋夺侄女私产!要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物归原主!”
次日一早,太夫人的心腹楚嬷嬷就带着五十个健壮的丫鬟婆子,还有一百名瞻园亲兵浩浩荡荡去了曹国公府,曹国公夫人远远看这架势,就觉得来者不善啊,笑着一张脸迎接楚嬷嬷,请楚嬷嬷上座奉茶,楚嬷嬷都懒碰茶碗,直接道明了来意,那曹国公夫人吓得将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上。
无论曹国公夫人如何推诿阻扰,楚嬷嬷坚持要查验李贤君那十几个箱笼,一群人到了库房,箱笼上两把锁都在,但箱笼上的徐李两家的封条早就撕开了,而且属于徐家的那把锁好多都被撬开了,只有李家的锁头还在。楚嬷嬷暗道:果然被太夫人言中了!曹国公夫妇监守自盗,不知箱笼里头还剩下几件东西。
曹国公夫人脸色苍白,她原来的计划是先把箱笼的东西慢慢搬光了,再一把火烧了库房,做出失火的假象,到时候死无对证,李贤君只得自认倒霉,她以为还要过一两年徐家才会派人清点呢,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徐家会来的这么快。
曹国公夫人眼珠儿一转,痛哭流涕道:“哎呀!我对不起侄女、辜负了姑太太的重托啊,这箱笼收在库房都被人盗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么多贵重的东西都没了,我们就是把整个国公府填进去都赔不起啊!天啦,让我死了算了!”
连曹国公闻讯也顾不上炼丹飞升、参欢喜禅了,跑到库房和夫人一起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还命下人去应天府报官,说家里失盗,丢了好多贵重东西云云,要差役过来查案,夫妻唱练做打,配合默契。
唉,这就是太夫人的亲侄儿啊,这李家真的要完了,不知配享太庙的老祖宗开国元勋李文忠作何感想。楚嬷嬷冷笑说道:“你们夫妻监守自盗,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太夫人已经说了,你们若把东西折价赔给李贤君,她就不追究了;你们若蛮不讲理,贼喊捉贼,就准备去公堂对质吧!”
曹国公夫人果然混不吝的说道:“贤君是我们李家人,她又是晚辈,如何告的了身为一品公爵的长辈?恐怕这状纸送到应天府,就被天下人所指为不孝逆女呢!”
瞧着这对无耻的夫妻,楚嬷嬷冷冷说道:“要告你们夫妻的,不是贤君,是我们太夫人,你们这群李家的蛀虫,败光了家产还不够,连侄女的私产都要吞掉,以后你们休想进徐家的门,太夫人说了,徐李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曹国公叫道:“你这个老刁奴休想挑唆我们姑侄的感情!太夫人就是李家人,身上留的是李家人的血!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姑姑不会不管我们的;那李贤君是我们李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我是她最亲的堂伯父,她更不会不认我的!”
曹国公夫人又哭叫道:“我可怜的贤君侄女啊,伯娘无用,没有保管好你的物件,你原谅伯娘好不好?伯娘以后将功赎罪,给你找个好婆家,以后衣食无忧,富贵双全。”
楚嬷嬷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夫人早就是徐家人了,别说是告官了,曹国公府以后就是抄家灭族,也伤不到我们太夫人头上去!至于贤君的亲事,就更不着你们操心,她父亲早就看穿你们是烂心肠贪婪之辈,早就写了遗嘱由我们太夫人料理贤君的亲事。我劝你们一句,三日之内,将丢失的东西折价赔偿,否则的话,太夫人自有法子逼你们吐出来,到时候再撕破脸,就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言罢,楚嬷嬷命人砸开箱笼,清点剩下的物件,按照以前的单子核对,遇到古董字画等物,还当场有懂行的人勘验,就怕被曹国公夫人掉包,还请了应天府的主簿和推官作为见证,约一个时辰,东西清点完毕,竟然被曹国公夫人偷了大半去!折算丢失物件的损失,共计十万九千七百五十六两银子。
楚嬷嬷将单子扔在曹国公夫妇的脸上,“三日之内,把银子送到了瞻园,否则,哼哼,连侄女的嫁妆都不放过,真真令人寒心。太夫人为了曹国公府付出了多少心力,忍受了多少非议,结果还是要被你们逼的与娘家恩断义绝,你们以后休想得徐家半点帮衬,好自为之吧!”
徐家人将剩下的物件抬走,库房一片狼藉,曹国公甩了妻子一巴掌,骂道:“你这个败家娘们,谁叫你动贤君的东西了?你偷的东西,你自己想办法还!”
曹国公夫人扔了丈夫大半辈子了,此时也不顾什么体面贤惠名声了,冲过去抱着丈夫厮打,骂道:“银子都花到谁身上了?你养道士、养小妾娈童、炼丹配药、在外头花天酒地花的不是银子,是水吗?自从老娘嫁到你们李家,就没摸到过你的俸禄银子,没有我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你就饿的飞升成仙了!你再打我,对我呼来喝去,我便与你和离,反正是你们李家自己人的债,老娘和离了什么都不用管,你把丹药小妾男妾全卖了自己凑银子还去!”
妻子放了狠话,曹国公果然不敢再动她,任由她厮打踢咬,屁都不敢放一个,曹国公夫人痛快的将丈夫狠狠揍一顿,出了这些年的恶气,直到打不动为止,曹国公遍体凌伤问道:“才三天时间,我们去那里筹那么多银子啊!”
曹国公夫人擦去额前的汗珠说道:“你还真打算还啊!都说了这是李家自己人的债,自然是李家人自己说了算,太夫人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管得到李家人的事?我们想办法找到李贤君,她一个晚辈,难道要看着我们做长辈的被逼死?那些东西说到底就是她的,和太夫人没关系,如果她出面说不追究了,太夫人又能如何?”
“夫人自有妙计啊!”曹国公又问道:“可是那李贤君在瞻园,咱们进去不啊,那楚嬷嬷说过,以后不准我们上门了。”
“哼,我们是进不去,可是——”曹国公夫人狡黠一笑,表情有些狰狞了,“我们可以想法子逼她出来呀。”
这种无赖事夫妻俩个是雷厉风行,到了下午,曹国公夫妇带着就家人和奴婢到了瞻园,看门的得了太夫人的交代,不让人进去,曹国公夫妇回头对着儿孙们低声说道:“全部都跟着我跪下,开始嚎哭,记住我事先交代的,不要哭太夫人了,只盯着李贤君一个,现在哭太夫人已经不管用了,只有李贤君才能救我们曹国公府。”
曹国公先做了个示范,跪地哭喊道:“贤侄女啊!都是堂伯父不对!管家不严,被贼人钻了空子,偷了你的东西,伯父向你赔罪来了!”
曹国公夫人夫唱妇随哭道:“男主外,女主内,你不要怪你伯父啊,要怨就怨我,没看好门户,丢失了东西都不晓得,贤侄女,你原谅我们这遭吧,你是我们李家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同甘共苦,你放心,丢失的东西我们会慢慢帮你凑齐了,可是若仅限三天,我们就砸锅卖铁也做不到啊!”当然了,曹国公夫人并没有打算真的凑钱,须知这世人赖账,极少有人一开始就说不还钱,基本都用拖字诀,把对方拖到心灰意冷不再上门要债,这帐就赖掉了。
父母如此,孩子也学的有模有样,已经当上爷爷了的曹国公世子哭道:“贤君堂妹!还望你看在我父母年迈的份上,放他们一马吧,哥哥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李家的孙辈更是哭声震天:“呜呜,堂姑姑,不要不管我们这个侄儿啊,这个家要是都被典当了,您的侄儿就要沿街要饭去了!”
这话是曹国公夫妇亲自教导的,哭的越惨越好,目的是把李贤君逼出来,用道德捆绑逼她放弃追债。有两个媳妇和一个孙媳妇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干脆带着孩子回娘家,不搀和此事。
李家的仆从们见大小主人都跪哭,他们当然也学着哭叫,瞻园门外顿时哭声震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瞻园有谁病故了呢,下人赶紧将此事通报给太夫人和魏国公夫妇。其实不用通报,二门的园子都能听到哭声,太夫人气的脸色铁青,李贤君坐在一旁默默流泪,魏国公觉得表弟曹国公所做作为真是太不要脸了,魏国公夫人感叹道:“幸亏这徐府街只有咱们一户人家,若是有邻居瞧见,还不知背后如何说呢。”
太夫人喝下一碗参汤,重重搁下青花瓷碗,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非逼得我使出雷霆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