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你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良久,他才懒洋洋开口,后背倒在斜檐上,任衣袍随腿垂落屋檐。
季遥歌回望一眸元还,淡道:“我既是被秘炼的人卷,《媚骨诀》亦是幌子,那这个人应该就藏在我的身边,他需要暗中引导我完成媚骨修行,甚至于借我的手完成很多他自己无法完成的事。那么我需要思考,除了元还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而那人还要将一切顺理成章地推到玄寰与元还身上。”
她想起,要主导她踏上《媚骨》修行,并且利用她完成许多事,那人至少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来要跟在她身边,二来能够不动声色地影响她,三来还必须具体足够渊博的学识。
诚然,从种种证据来看,元还是被怀疑的不二人选。他几乎是她从夺舍开始就与她相识,又得到她一缕幽精,为她初期修行媚骨制造了最好的条件,又那么巧出现在啼鱼州,牵涉进灵海之事,后来又在昆都重逢,一起进了丹炉流海,助她寻到黑油,得到世祖幽瞳,陪着她一路修行至今,而他刚巧也是天赋过人之辈,对所有和《溯世书》及世祖有关的事,同样了解甚深……
光凭这几点,就让元还无法洗去嫌疑。可是除了元还之外,季遥歌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同样符合这三个条件,甚至于他比元还呆在她身边的时间更长,影响她的机会更多,就连那部《媚骨诀》,亦是由他所发现,再转而推荐给他。
往后,他更是以蠹虫身份,不断地给她传递着无数的信息——灵海之秘、黑油之秘、涂狐之宝……若仔细回忆,她每次所入秘境,大多出于他的引导,灵海的入口画卷是他发现的,丹炉流海亦是他以世祖幽瞳为饵引她进入,黑油之说也是他率先提出……仔细想来,他从未将话说尽,每每都只抛出一点诱饵,却铺成一条由他预设好的路。
而能够顺利将这一切栽赃给元还的人,也只有他办得到。
天书奇楼之中,她亲手打开的那份关于玄寰叛阁的记录,正是由高八斗亲自找出的。在她看到这份记录前,所有关于玄寰的怀疑只是猜想,而这份记录几乎落实了玄寰的罪行,以及他和元还之间的关系。
“但我也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想不明白为何万华上关于《媚骨诀》的史载,竟然真实存在,你最初与说的《媚骨诀》的来历与青迦大师的传闻,并非凭空杜撰,而是确切存在的。我很奇怪,一直到先前我在兽魂阵中所感受到的仙国大战,我才忽然想通……”
也正是那个时刻,她真正将高八斗与世祖奇楼划上等号。
万华之上,能够篡改历史者,除了奇楼,别无二人,能够修改玄寰生平的,也只有奇楼本身。
不论是仙国的记载,还是《媚骨诀》的来历,通通都是被篡改过的,谁也不会怀疑世祖传下的奇楼中的记载有误,而在这浩浩岁月之中,被篡改的历史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个,而被诱去秘炼人卷的,肯定也不只是季遥歌,也许那位青迦大师正是其中之一,至于为何没能成功,也只有高八斗知道了。
这样的奇楼,要假扮作玄寰与谢冷月并萧无珩等人打交道,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长夷说过,那个人……极擅推演之术。
“我本以为长夷说的就是玄寰,毕竟他也是精于算法之人,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谓推演,指的应是先知推演。”
高八斗荡着腿,手一召,就将檐灯召入指尖转玩:“我存在了万万年,楼中藏着这天地万物所有生灭变化,山川河流,仙凡鬼兽,古往今来,尽在我这座楼中,我可以凭借这些推演出未来脉络,不过也只是预测而已,算不上先知,只是比普通人想得更远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无误。季遥歌就是我的失误,我推演出她是修行《媚骨诀》的绝佳人选,所以去往赤秀,为了灵海也为了她,可不曾想……还没开始她就死了,被你占去了躯壳,而你竟然又是蛟王的女儿,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不过幸好,你没让我失望。”
《溯世书》有三卷,天地二卷已被世祖绘好,散于尘世。天卷遁入灵海,而开启灵海的图卷与司阳鉴都被炽婴带离仙国,他寻之不得,这便有了这数万年间炽婴族的遁逃灭亡;地卷的位置则历来是个秘密,无人知晓,但《溯世》三卷,得二卷可召第三卷,所以他便先炼这人卷。
可人卷却是三卷之中最难炼成之物,就连世祖都失败了。
“我试了万万年,也只在你身上看到一点成功的曙光。”他转着灯道。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兰因已经力竭,世间再无《媚骨诀》,你只剩下我这一个机会,对吗?”
他点点头,只道:“九百年,你我交情匪浅,季遥歌,我让夏奚峦劝你入三星挂月阁,乃是诚心之邀。你能有今时地位,今日修为,不敢说全拜我所赐,但至少其中有我一分功劳,跟着我,难道不比跟着玄寰好?你说你已无血脉之情,蛟族并兽族之仇也与你无关,那你不如跟着我,我能给你的东西,绝对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份。《媚骨诀》虽是人卷炼法,却也是无上功法,不过被兽脉所镇,只有我才能帮你。”
他说得很平静,并无蛊诱之意,说的……是心里话。
季遥歌便亦静静与其对视,直到腰上有双手臂缠来。
“别相信他的话,他在骗你。世祖玉简记载,《溯世》非妖,人卷并非妖物,乃是这世间至深之悟。而所谓世祖奇楼,才是真正的天书妖楼。《四十二兽谱》所镇之物,乃是妖楼,而非《溯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