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那不过是匕首锋刃上的轻轻一刺而已。
他的眉眼忧悒地压低,看向高千秋时的神色也终于变了。“你……缘何知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高千秋厉声,长剑趁势进逼,谢随已无余力,只得衣袖随风雷一卷,将对方剑锋带偏——
突闻“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几颗暗器打在了高千秋的长剑上!
高千秋但觉虎口剧痛,长剑蓦然脱手落地,与此同时,天色已暗沉下来,四处风声萧萧,片刻之间,这世界就好像已换了模样。
这是大雨将至的前奏了。
高千秋以左手抓着右手流血的虎口,借着天光看向草丛,却见是几颗佛门的念珠。
谢随也看见了那念珠。他停下动作,只觉身上的新伤旧创全都一齐发难,随着天边隐隐的雷声而愈来愈混沌。
“善哉,善哉——”
阴沉沉的天空响过两声悠长的佛吟,四方风声更厉,林间一阵哗哗作响,数片残花败叶落到了谢随的脚边。
那桃花林中,终于慢慢地走出来一个眉须皆白的老和尚。
他穿着一身金红袈裟,一手合十,一手捻着佛珠,每一步,都好像轻得不惊片尘,而四周呼啸的风声却未稍息。
待他在谢随身前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才有二十多个和尚突然从他身后抢奔出来,团团包围了谢随与高千秋二人。
在和尚们的身后,则是形貌各异的俗家人士,各分门派,站定了八个卦位。
谢随并没有去看旁的人。
他只是上前一步,便屈膝跪了下来,伏地叩首。
“劣徒谢随,向……师父,请安。”
很多年前,当秦念稍稍长大、懂了些事的时候,她曾经问过谢随:“大哥哥,你的武功已经这么厉害,那你的师父是不是天下第一啦?”
谢随那时候正在磨刀,闻言笑了出来:“要说天下第一,或许还真是天下第一吧……但却不是武功天下第一。”
秦念眨了眨眼,听不懂这话。
谢随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的师父啊,可能是天下第一的正派人吧。”
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夜色彻底地拉了下来,大雨瓢泼而下。
第35章 天罗地网(二)
大雨如注。
少林寺方丈信航,垂眉看着跪地的俗家弟子, 慢慢地, 再次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谢随……你来此地, 是为何事?”
谢随身躯笔直地跪立着,雨水浇淋下他的长发:“弟子此来,是为向师父分解绝命楼无辜。”
信航道:“绝命楼纵人滥杀,何谓无辜?”
谢随道:“杀人者与绝命楼本无干系, 是有意栽赃。”
信航白眉微拧:“谁要栽赃绝命楼?谁又能控制宝塔罗汉、六如老盗、李铁拐那一众恶人?他们不仅杀人的时候留下了绝命楼的记号, 而且他们自己也说过,自己原在极乐岛上为僧, 是绝命楼的秦楼主去了一趟岛上,将他们放了出来——秦楼主,于他们有恩——”
“弟子是与秦楼主一同上的极乐岛!”谢随突然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外缘有个豪犷的粗汉大声开了口:“信航大师,这人是你的徒儿吗?他为何也会上极乐岛?”
信航的眉毛皱得越来越紧, 他也问谢随:“外间都传言是你杀了吹金断玉阁的安老板, 为师原不相信。但你当时,若也在极乐岛上……”
谢随道:“安仲连非弟子所杀。”
信航道:“但他的坟墓, 却是你立的,对不对?”
一块木牌被扔了上来, 那上面是十四个清隽的墨字——
吹金断玉阁之主, 安可期仲连之墓。
谢随看着那块木牌, 雨水几乎要将他的表情都冲刷净尽。
“是弟子所立。”最后, 他只是晦涩地回答。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干什么还给他造坟立碑?”
“因为安仲连,是我的朋友。”谢随慢慢地道。
风雨声中,众人好像奇异地安静了一瞬。
谢随却全无所觉,只是叩头下去,字字清晰地道:“宝塔罗汉他们造的业,与绝命楼的秦楼主,绝无干系。只因那些命案皆在黄河南北,而这两月以来,秦楼主……秦楼主始终与弟子在江南安顿,从未踏足北方。何况秦楼主一介江湖小辈,绝命楼又是偏安南隅,何以能驱使阎九重、单如飞这些成名数十年的恶徒大盗?此中疑云甚多,万望师父详察!”
信航凝望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叹了口气。这一瞬间,精神矍铄的老和尚才好像终于显出了老人的疲态,“十五年不见,为师原以为你当变了许多,却没想到,你竟丝毫也没有变……”
大雨不过片刻便已将谢随的灰衣黑发都淋得透了。信航还能想起十五年前乃至更早以前,那个在少林门下习武的少年,那言笑不禁、坦坦荡荡的模样;到了如今,他的神容已憔悴,身材更挺拔,但他眼中那桀骜的执着却始终没有变。
“我瞧了半天,原来这人便是方丈大师当年的俗家弟子谢小侯么?”忽而,一个娇媚的女声发出一声冷笑,“谢小侯难道不是个忘恩负义有家不回的浪子,他说的话,难道能相信么?”
众人显然都听说过谢小侯的名号,一时人语潮涌,都四下里议论开来。再看人群中央的谢随,那灰衣落拓、神容清减的模样,却怎么也不能与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谢小侯联系起来了。
随即又有人温言软语地附和:“厉三娘说的不错,谢小侯原本好好的身家,怎么现在还跟绝命楼扯上关系了呢?可见一个人在外浪荡了十多年,总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