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你放心,陛下他虽然早就厌倦了谢家,但到底摆脱不掉谢家的。
“当初他还只是个庶出的穆王,若不是谢家……若不是我,他何得有今日?”谢贵妃轻轻笑道,“武林也好,朝堂也好,后宫也好……穆王府的那些武林人士是怎么受骗的?先帝的嫡皇后是怎么死的?先帝自己又是怎么死的?……不过也罢,他将这江山看得再紧,到他龙驭宾天的时候,还不是无以为继,一了百了?”
——“哐啷”一声,是那茶碗被她一拂便摔碎在地,裂成千片,茶水淋淋漓漓,汇成细流,流出帘外。
谢陌盯着那摔跌下金碧台阶的水流,没有说话。
奇异的是,谢贵妃的声音却仍然很温和,她亲切地唤他的字:“云子,娘亲已落葬了?”
“是。”谢陌回答。
“我们虽然关了她这些年,但到底没有短着她什么。”
“是。”
“但是她到死,还在想着谢随吧?明明有三个儿女的。”
“是。”
“如果谢随当初没有离家,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比我们好。”谢贵妃终于是惨淡地笑了笑,“如果我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比谢随坏。”
可是他们却都已不能再重新选择了。
第59章 快大夫(二)
“大哥哥!”
帐帘蓦地掀开, 大风刮将进来, 秦念抱着一大捧杂乱野花窜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眼睛的辫发少女。
谢随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立刻藏到了身后。
秦念狐疑地停下来。这座毡帐甚大,上首坐着那个卖杂耍的胡人, 正敞开了胸襟切着案上的羊肉,谢随就坐在下首相陪。
秦念往空气里嗅了嗅, 酒香扑鼻, “你又喝酒了?”她皱眉。
那胡人朝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叫了一声“大哥”, 便跑到了他身边乖巧地坐下。胡人笑呵呵地看向秦念,全不管谢随不断给他抛来的眼色,“谢公子的酒量很高的。”
“酒量很高?”秦念的眉毛鼻子都要拧在一起了, “你喝了多少?”
谢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终于是将背后的那只酒葫芦摆了出来, “不多,不多。”
秦念气道:“你的伤怎么办?”
谢随挠了挠头,“明日蒯神医就要到了嘛,医家忌讳特多,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喝到……”对她讨好地一笑,“呐念念,快吃饭吧?阿穆尔大哥家养的羊, 肉质鲜美, 中原可是吃不到的。”
秦念不说话地坐到了他的旁边来, 谢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便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挟起一块羊肉蘸了蘸酱,便对她笑眯眯地道:“来,啊——”
她不情不愿地张开口。羊肉入了口,倒确实是很美味,让她的眉毛都忍不住动了动。
谢随便笑盈盈地看着她,“是不是很好吃?”
秦念哼了一声,只拿眼风又瞟了瞟案上。
那胡人阿穆尔哈哈大笑,“她喜欢吃的!”
这女子的表情太过简单,就算有一副口是心非的脾气,也还是很好哄的嘛。
一顿饭罢,谢随带着秦念谢过阿穆尔兄妹俩,走出了毡帐。
正是夜色将至时分,帐外是茫茫枯黄的草原,寒烟衰草之中,是一轮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太阳。秦念仍是怀抱着方才那一捧野花,低着头跟他走了几步,又停下。
谢随笑着望向远方,“过去在长城之内都走遍了,却未曾见过这样的风光。”
秦念轻声道:“明日就是蒯神医去集市上看诊的日子了,是不是?”
“是啊。”谢随漫不经心地道,回过头,“莎曼姑娘又带你去采野花了?”
“嗯。”秦念说着,将那一捧乱七八糟的野花举到他眼前,“你看,这都是在冬天也开得好好的花儿。”
她说得很认真,那认真之中又无端带着孩子气,叫谢随想笑又不敢笑:
“这是要送给我?”
秦念神色变了,别扭地将花束收回来,“不是,我是想将它们好好收拾一下,待到临别之际,再送给莎曼。”
谢随笑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的笑容却全没有一点自作多情的自觉,那双明亮的眸子仍旧像是世上脸皮最厚的人一样凝注着她。
秦念突然将那捧花扔给他,自己拔腿便跑。
“什么——”
谢随尚未反应过来,秦念已经奔了出去。
寒冬的草原上野草零落,海子散布,四方如此空旷,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天的尽头。
在这样的地方奔跑,好像可以忘记任何事情。
突然谢随从后方扑了上来,抱紧了她的腰,脸贴在她的后颈,长笑道:“跑什么,嗯?”
她不由得也笑了,“我跑我的,你追得上便追。”
谢随一侧头,往她耳根上那颗痣亲了一口,她惊笑着逃开,却又被他抓住了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