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金银错 尤四姐 3820 字 19天前

“皇上何不听听殿下的意思?臣与殿下感情颇深,殿下如今正是需要臣的时候,留她独自在京,臣于心不忍。”

皇帝眼里风雷毕现,狠狠盯着他道:“南苑王,别忘了分寸。什么叫独自一人?朕不是人么?宫里皇太后不是人么?婉婉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至于下降给你,就连老根儿都忘了。你说听她的意思,朕告诉你,大可不必!她这人是什么样的性子,朕这个做哥哥的最知道。她性子面,耳根子又软,若是勉为其难后出了岔子,你能担这个责任么?所以朕不准,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必须留在京中待产。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

一口气回绝得干干净净,良时心里焦急起来,见他要走,追了两步道:“既然如此,臣恳请留京,让臣能陪在妻小身边,望皇上恩准。”

结果皇帝回头,冷冷瞧了他一眼,“良时啊,朕竟不知道你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你留京作甚?南苑那些政务不管了么?多少事儿等着你去打理呢,好好替朕办差吧,婉婉是朕的亲妹妹,你还怕朕亏待了她不成?”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就是皇帝的如意算盘。他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也依旧被他的无耻惊呆了。这样的人,你还能同他说什么?他负气,高声道:“请皇上收回成命,成全良时夫妻。”

皇帝拂袖而去,走得毫不含糊,崇茂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看,轻声道:“万岁爷,那南苑王是个杠头,在台阶底下跪着呢。”

皇帝听了愈发怒不可遏,“叫他跪着吧,朕倒要看看,是朕的诏命硬,还是他的膝头子硬!听好了,没有朕的令儿,谁也不许让他起来。朕要让他知道,跪下去好跪,想站起来得瞧朕的意思。他要真跪死在那儿倒好了,朕再给婉婉找个驸马,不会叫他儿子没爹的。”

崇茂嗳嗳应着,“眼看又要变天了,叫他跪在雨里么?”

皇帝毫不在意,负手而出,往迎翠殿方向去了。

那厢婉婉等了很久,不见良时回来,急得团团转。

“难不成赐宴了?留下吃席了?”转头问余栖遐,“皇上有那么好性儿么?他和王爷几时对付了?别出什么事儿了吧!”

余栖遐迟疑道:“想是正商谈国事吧,殿下稍安勿躁,臣托人去瞧瞧。”

中秋之前便已经入了秋,但变天时依旧有闷雷阵阵,隆隆地,从天宇这头滚向远方。婉婉在太素殿前的天街上站着,一阵风卷过来,风里夹带了雨星。她翘首远望,余栖遐托付的内侍按着乌纱帽,匆匆上了长堤。西海子占地不小,从南到北隔着很大一片湖,打个来回也要好一会儿。

这时节的雨,说来就来,眨眼工夫就倾泻而下。那个内侍折返的时候,淋得水鸡似的,哆哆嗦嗦朝东一指,“驸马爷在凝和殿前的天街上罚跪呢,不知道什么缘故,殿下快瞧瞧去吧!”

☆、第58章 谁与温存

婉婉气得脸煞白,他做错了什么,竟叫他罚跪!问旁人,问不出所以然,便叫内侍取伞来,撑起便往凝和殿去。

余栖遐在身后跟着,不说什么,只是上来搀她。她走得太急,腰腹都酸起来,不得不停下歇一歇。抬头看,远处水雾蒸腾,那亭台楼阁都在烟云里似的。她撑住膝盖喘气,带着哭腔说:“他怎么能让他罚跪呢,下这么大的雨……”

自己的丈夫,到底自己心疼。自打有了孩子以后,夫妻更是一体,他有任何委屈,自己比他还难受。他是一方藩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在这里弄得这副狼狈模样,叫她心里怎么好受!

余栖遐一手撑着伞,一手使劲拗住她,“殿下,难受就靠着臣。您别着急,王爷是练家子,这么一点小磨砺,打不垮他的。”

她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直起身继续向前,只恨这堤岸太长,怎么走也走不完。终于进了凝和门,转过照壁,见中路尽头果真有人跪着,圆领袍吃透了雨水,红得愈发鲜亮。他任何时候都是顶天立地的样子,脊梁挺得笔直,即便风吹雨淋,他也是宁折不弯。

婉婉看见这幅场景,早就痛断了肝肠,自己的亲哥哥这样对他,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

忽然生怯,怕他心生怨恨,最后会弄巧成拙。她接过伞走到他身边,他抬起眼望她,沉沉的眸子里满布阴云,有些话不必说,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哭不可遏,夫妇两个对视,简直就像一对苦命鸳鸯。他消沉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同她解释,他带不走她,她必须一个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一天……他只能哑声说对不起,“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

婉婉的手紧紧扣住伞柄,扣得指尖发白,卷起袖子替他掖干脸上的雨水,惨然笑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福气。以前爹爹让钦天监的监正给我算过命,说我骨肉最清高,六亲皆无靠。那时爹爹恼怒,贵为公主,怎的六亲无靠?可现如今看来,还是应验了,所以我不会怨天尤人,是自己命当如此。”

她这么灰心,更加让他自责,其实长跪有他的用意,的确是想把事情推到极致,不论慕容高巩也好,自己也好,认定了一条路,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非得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另一层意思,也是想让她看清她的好哥哥,迫使她在两者之间有个选择。将来坏事是必然的,现在做好准备,事到临头不至于闹得夫妻反目。他希望她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当他的王妃,甚至是皇后。斩断对慕容家的牵挂,这个腐朽的姓氏,已经再也不值得她去维护了。

她要陪他一起跪,被他喝止了,“你不顾自己,还要顾一顾孩子。回去,回家等着我。我不会叫你六亲无靠的,那个监正不单该治罪,更该杀!”

这时候叫她怎么回去呢,她能想到的,就是和他同甘共苦。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他的脸色发青,她怕他冷,解下身上的披风替他披上。

“我去找皇上理论,他不能这么欺负人。”她把伞交给余栖遐,命他在这里候着,自己冒雨进了凝和殿。向殿里内侍打听,说万岁爷上迎翠殿去了,那里有他的道场,倘或打坐入定,没有两个时辰是下不来的。

他在身后大喊,不准她去,她充耳不闻。这么跪着,多早晚是头?

风吹得她发髻散乱,裙摆和鞋子浸湿了,走进迎翠殿的时候,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迹,一直从前殿蔓延到后殿。

暖阁里有吃吃的调笑声,向道的皇帝并不清心寡欲,他很懂得调剂,从来不亏待自己。

崇茂见她来了,忙迎上前劝退,刚要开口,被她大袖一扬,狠狠斥了声滚开。崇茂也被她的模样惊着了,愕着两眼看她一脚踹开了暖阁的菱花门。

皇帝怀抱一个女人,精着身子在蒲团上滚作了一团。正待入港时,门户突然洞开,吓得他一哆嗦,险些破功。他要骂,定睛一看竟是妹子,顿时又惊又慌,扯过衣裳来遮掩,连那个浪里白条似的女人也顾不上了。

“混……混账!”他恼羞成怒,“你犯什么混!”

婉婉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带着轻蔑的味道,“哥哥好兴致,你在这里逍遥,叫我男人在天街上跪着,你是什么心肠!”

皇帝真被她气晕了,头昏脑胀把一堆衣裳抱在胸前。那个女人还在尖叫,被他一脚踹开了,“嚎你妈的丧!滚滚滚!”那女人在他一迭声的滚字里夺路而逃,他哀求着,“婉婉,你先转过身去,容我穿衣裳……”

她冷眼瞪着他,“我要上奉先殿哭爹娘!”

皇帝窒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无赖模样?你哥哥没穿衣裳,你还把眼儿瞪着我瞧?”

赤条条的人,心理通常是极脆弱的,婉婉面对这种场面虽然还是会惊慌,但比皇帝强一些。她说:“请皇上下令,让我男人起来,倘或跪坏了,我死也不饶哥哥。”

皇帝心想真是遇见鬼了,又不是他让他跪的。但这时候还辩什么是非,慌忙冲外喊:“崇茂,让南苑王起来,别跪着了。”然后又摆谱训斥妹妹,“张口闭口我男人,你是公主,不是山野村妇,哪里学来的粗鄙之语!”

婉婉冷声一哼道:“我就爱这么称呼他,怎么了?你当初拿我换人小妾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我将来预备难为他?如今我有了人家的孩子,你这么折腾他,可是不叫我活了?”

皇帝腿肚子都转筋了,抖抖索索说:“这会儿先别理论,你让哥哥把衣裳穿上成吗……”

她就看着他的丑样子,咬牙切齿道:“你干的事儿连脸都不要了,还穿什么衣裳!”

皇帝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混账……没王法的,你也忒猖狂了!你要去哭爹娘,我还去哭呢……转过去,听见没有!”

可这个妹妹的脾气他知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皇帝无奈,只得光着屁股跑到屏风后面,手忙脚乱套上了袍子。

一旦穿戴齐全,他又是人模人样了,走出来后看看她的衣裙,语气很温和:“脚上湿了要作病的,先换了鞋再说吧。”

婉婉被他气哭了,站在那里抹眼泪:“哥哥自小疼爱我,那时候母亲刚薨,我病得糊里糊涂的,是哥哥天天守着我,照顾我。可是人大了,心也大了,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兄妹是怎么相依为命的吗?现如今满脑子都在算计我,叫我怎么不心寒?既然你从来没打算饶他,就不该让我和他牵扯上。这会儿这么使手段,这可不是惩治他,是在惩治我。”

她心里有怨气,要发泄,皇帝也由得她。这件事上她的确委屈,可帝王家的人由来不好当,历史上篡权的驸马不在少数,如不趁早拿捏他,将来等他成了气候,事情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