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丰城的崇明学堂开办不久,几位先生不过略识几个字,就连我都是大老粗,甚事不懂。多得三姑娘和郑夫人愿意前往相助……我听闻,三姑娘自幼家学渊源,郑夫人更是燕京才女……”苦刺本就不善言辞,哪怕做官后被逼交际,终归天赋摆在那儿。
面对郑淑媛和姚千朵,她能说出这些场面话已是极限,将将几句,最后竟然卡住了。
尴尬的眼巴巴望着两人,姚千朵讪笑着躲了躲,她亦不知该如何,到底是郑淑媛年纪大些,做过当家夫人,“苦提督太客气了,小女既是姚家人,来此相助便是她应当做的,我为人母,随她而来亦是自愿……”
“教书谕人乃大功德,圣人都云:有教无类。景府台以男女分之,实在有些公允。”郑淑媛摸了摸姚千朵的头发,含笑低语,“不瞒苦提督,我这女儿从小养的娇了些,好歹还知道轻重,既来了涔丰城做先生,自然要按规矩办事,旁人如何,她便如何,苦提督在不用娇惯她。”
“郑夫人太客气了,三姑娘愿意来主导崇明学堂,是我涔丰城学子的福气,哪有甚娇惯不娇惯的,若三姑娘真的娇惯,怕就不会来了。”苦刺轻声,语出真心。
虽然同为北地大城,涔丰城是万万不能跟旺城比的,先不说那里早早成了姚家军的大本营,而涔丰城大半还是景朗那重男轻女的,就说两城治安,都不能相提并论。
涔丰城外还有不少苦刺没打干净的土匪,而旺城的,但凡有点坏心思的都让姚千枝吓破胆了。
且,就姚千朵这小姑娘而言,旺城是她的家,她的家眷亲人都在那里,骤然间让她背景离乡,奔波百里来至陌生的涔丰城,开辟新的‘事业’,哪怕是家人所愿,她能来,能站在这儿,就说明她真的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不过,亲娘的支持,或许亦是最大的动力?苦刺用眼角余光打量向郑淑媛,暗自思忖着。
郑淑媛摸着女儿的头发,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波澜。
今次,姚千枝下令往各城镇派遣管理崇明学堂的院长时,是她强硬着令姚千朵来的。她般,到真不是因为跟白姨娘和姚千叶别劲儿——毕竟那两位在婆娜弯真是越干越好,尤其是白姨娘,已经成了那里的掌权者,连原本婆娜弯那群海盗都服了她,基本说一不二……
郑淑媛并不嫉妒,虽然多少有点惊讶——万没想到以往房内打帘子的妾室有这般能耐——但,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勒逼女儿上进——没本事自己硬杠,赢不了就强迫孩子,那算什么能耐?
郑淑媛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孩子有孩子的发展,姚千朵不是一点本事没有,亦不是纨绔子弟,张狂做样。脾气直不等于坏,她不过就是没太多天份的普通小姑娘罢了。
内里胆怯一点,不敢向外发展……家里还没人强求,她这当娘的就得狠一点儿。
郑淑媛明白,姚家几个姑娘,姚千朵没出来不是姚家人偏心,而是她自身能力并不出众,亦没有‘做大’的想法,其实,她跟姚千叶、姚千蕊类同,都是人家推一步就走一步,差别不过是那两个身边有人肯推……
白姨娘有能耐,四房夫妻肯筹谋,可不就把姚千朵剩出来了吗?
祖父母毕竟隔着一层,能把孙女保护好,郑淑媛就已经感激不尽,至于姚天礼……想起前夫,郑淑媛就忍不住牙疼。
那就是个直肠子的武夫,半点小儿女心肠都没有,心粗的吓人,真不知白姨娘怎么受得了他……早该蹬了才是。
“我和千朵,就劳烦苦提督照顾了。”含笑,郑淑媛温声说着。
千朵来涔丰城做崇明学堂的校长,这是她这做娘的给选的路,自然,她要陪着伴着,这一步,她把千朵儿推出来了,成不成功是两说,哪怕日后千朵不愿意承担这些,就想嫁人生子过普通女人的生活,最起码,她得先尝试过,发现她确实不愿意走这条路,在言放弃,而不是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懵懵懂懂间,让别人主宰了她的人生。
哪怕那个主宰她人生的人,是她的至亲,是最不会害她的家人,郑淑媛都不愿意女儿这般。她这辈子吃够了被人主宰的苦,在不愿意让女儿熬一遍。
她很希望有一天,千朵能站在她面前,对她大声说:‘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想要平平静静,或另谋出路……’
那样,做为亲娘,郑淑媛会很欣慰。
只是不知,姚千叶那懦弱脾性……白姨娘是怎样让她撑住场面,管起一摊事儿,是强迫?是劝导?是高压?还是苦口婆心?遥想养了十多年的庶女和昔日对手,郑淑媛勾起抹笑,心里有点恶趣味儿。
——
海上,婆娜弯。
被郑淑媛惦记着的白姨娘母女,如今正在天赐湖旁隔出的淡水池边,全神贯注的盯着海女们捞育珠蚌。
婆娜弯——当初姚千枝打它就是为了晒盐养珍珠,以做军资之用。如今,粗盐已经成了姚家军最主要的收入,姚千蔓几乎把盐卖遍大江南北,就连灵州反贼头领黄升,她都侧面接触,倾销了他好多粗盐,而另一个被姚千枝给予希望的——人工珍珠,经过了艰难的两年成长期,终于进入收获阶段。
去年秋岁的时候,大刀寨后山成熟了一批人工珍珠,数量不少,个头儿不小,然而并不圆润的外表令它们价值大减,好在那不过是试种,小规矩试验地,此番婆娜弯这些,才是真真正正验收成果的时刻。
两年的时间,投下无数人力心血,是成是败,全在这糟了。
天赐湖旁引出十数个小池,将近两年的时间,白姨娘在里面投入了无数心血,年年月月,朝朝暮暮,她在养殖基地投入的精力,完全不亚于在婆娜弯的人事管理上。
她太明白了,人事管理并不稀奇,像李氏、宋氏这些姚家媳妇们不肯来,不过就是舍不得自家男人孩子罢了,但凡有人愿意,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代替,并不是唯一的。
但珍珠养殖就不同了,这是技术,学到手里,研究透彻,就谁都抢不走。
大刀寨失败的那次,已然狠狠打击了白姨娘,此一回,她是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
毕竟,人工养殖珍珠的周期那么长,连续失败两次,姚家军必然不会在如现今般不顾一切的投入,规矩缩小,她的做用亦会显的鸡肋起来。
她的身份是弊端,单单靠管理内务……区区一个姨娘,她博不出想要的未来。
不过……满面凝重紧张的看着海女们用大网捞出育珠蚌,白姨娘侧目余光瞧向沉默站在一旁,仿佛不知该干什么的姚千叶……
幽幽叹了口气。
微微扫视,见婆娜弯内一众头目管事都围聚在她身边,白姨娘目光微沉,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海女们手脚麻利,下海张网,育珠蚌纷纷捞起,放进清水中等待刷洗干净,众头管事们迫不及等,“白大姐,咱先开几个看看啊……”便有人忍不住进言。
白姨娘那身份——到底尴尬了点儿,还没个正经官职,娜婆弯内她手下的,便都管她叫‘大姐’。
“先……”白姨娘启唇,脸色微沉。
明明,千叶才是婆寻弯的主事,怎么这些管事竟都无视了千叶,全围到她身边儿,难道是她想改变处境的想法太强烈,平素行事太强势,竟然无意挤压了女儿的发展空间吗?
白姨娘面上冷静,心中波澜起伏,拉过女儿,她刚想说什么,旁边突然有人来报,“~~白大姐,二姑娘,姚总兵和姚提督上岛了!”
“哦?大姐姐和千枝来了?”姚千叶面上一喜,根本顾不得旁的,忙转头道:“姨娘,咱们赶紧去迎迎……”
白姨娘看着她,满腔说不出的滋味儿,“千叶,你去迎姚总兵和大姑娘吧,姨娘在这看着,眼下正重要的时候……”瞧了瞧周边管事,她指着满地的育珠蚌,眼神暗涩。
“哎,那姨娘我先去了。”姚千叶根本没看出来她姨娘的不对劲儿,欢欣鼓舞的跑走了。
一跳一跳跟小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