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先把贴身贵重之物整理好,其余的让奴婢动手。”封氏带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还有两个嬷嬷过来,“她们往后就在秋霜阁当差,这是卖身契!”说着拿出几张纸交给利姨妈,几个奴婢见状脸色一变。
做奴才的人,卖身契在谁手里,谁就是她们的主子,她们的再生父母。如今卖身契在利姨妈手中,她们的生死就由利姨妈掌控,她们只能用心侍候着。
“这怎么使得?况且我原先在家里做习惯了,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多奴婢有些不习惯。”利姨妈忙推脱着,“况且我住进来已经是拖累你,长此以往难免传出闲话来,与咱们亲戚的情分有伤。我看这院子的位置极好,能直接通到街上,又跟你们那边有小门隔开。我带着哥儿姐儿照旧过日子,一应开销都自己负责,这才是长久之道啊。”
封氏见屋子里没有旁人,攥住她的手含着眼泪说道:“当初在家里时,咱们姐妹感情最好。后来前后脚嫁了人,虽然不能像在家中一般时时刻刻相见,可心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想当初你知道我生育困难,为我淘换民间的偏方,后来终于怀上瀚哥儿平安生下来。没有姐姐,怎么有我今个儿的风光?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敞开亮说话,我就是想跟姐姐共享荣华富贵啊!几个奴婢算什么,能照应的地方我一定照应。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无妨,每个月我会让心腹之人送银子过来。对外,咱们就说都是你们家自己开销。”
“这……难免让你太破费了。”利姨妈当年嫁人的时候是有些陪嫁,可这些年贴补家里也散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些,她想留着娶儿媳嫁姑娘,若是平常不用自己开销,就能存在钱庄得利息钱!她决定来都城,一方面是为了姑娘们嫁个好人家,另一方面是为了钰哥儿参加春闱,有她妹夫在朝里牵线也好疏通,还有一点就是能得封氏照顾,多少打些秋风好度日。
“你是不清楚我们家里的情况,放着同胞妹妹不贴补,反倒让他们占了便宜!”封氏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屋放着的几个箱笼,心里不由得唏嘘。想当年光是她们姐妹的陪嫁就是十多箱,看样子折腾地差不多了,不知道那些铺子、田地是变卖了还是早就没了。
利姨妈不再客套,想到当初一样的姐妹,现在自己竟然依附妹妹过日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姐姐快别这样,孩子们还在外面,让她们瞧见了会胡思乱想。”封氏赶忙劝着,“我知道姐姐心里的酸楚,可这过日子要往长远了看。光是钰哥儿就是前途无量,你的福气在后面。说不定,以后我还要靠姐姐帮衬呢。”
“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不过说得我心里宽慰多了。”利姨妈破涕为笑,确实,她在钰哥儿身上有很大的期望。
姐妹二人有不少体己话要说,幸好天长日久,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郁老太太也在说话,她闭着眼睛躺在罗汉床上,陆嬷嬷站在她身旁。她偶尔说上一句,陆嬷嬷就回应。
“你在我身边侍候了半辈子,眼下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服老不行。你也躺下,咱们慢慢说话再睡一会儿。”只有她们主仆在场的时候,郁老太太不怎么讲究规矩。
陆嬷嬷在她对面的榻上靠坐着,双腿平放在上面,挺解乏。
“奴婢真是没用,也没做什么事情就浑身酸疼。”
南北通透的屋子,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吹进来很舒服。郁老太太半晌没言语,似乎睡着了一般。
突然,她又冒出来一句,“四丫头,跟她们说得不太一样。”
“奴婢瞧着四姑娘瘦瘦弱弱,说话轻轻柔柔,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惜。”陆嬷嬷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哪怕是老太太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都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她觑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接着说道:“四姑娘在庄子上住了一年,想来也吃了一些苦,到底学聪明些了。”
“大丫头端庄大方,小小年纪就有了主母风范,封氏教养的不错。二丫头贤良淑德,三丫头活泼天真,只要她们肯守本分,应该会有不错的归宿。四丫头……”老太太停顿了一下,“天庭饱满,是福相!”
这是什么结论?一向摸得清老太太脾气的陆嬷嬷也有些疑惑了。老太太对四姑娘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或者是无所谓呢?
片刻,她又听见老太太说道:“封氏送来的丫头你别理睬,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她要是聪明,就不会试图在我身边安插人手。”
“或许只是咱们人手不够,拨过来干活罢了。”
“嗯,最好不过。”郁老太太翻了个身,之后没了言语。
又过了半晌,陆嬷嬷听见她发出均匀的呼吸,确定她睡着了,这才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长辈们都在休息,玉仪这些小辈却精神十足。她们凑在一起说话,喝茶,吃点心,还相互送礼物。左右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只是图个乐呵。
钰哥儿只寒暄了几句,就回去念书了。她们都是小姑娘,他不在气氛反而更融洽。
他一个人出了春苑,夏荷瞥见稍微迟疑了一下扭身追了出去。
☆、第二十七回 都城大地方
钰哥儿独自一人从春苑出来,一路往西北的秋霜阁去。眼看还有半年就是春闱,他片刻不敢放轻松。从老家一路过来,他都在念书做文章,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刚刚走到偏僻处,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听着似乎是朝着自己而来。
钰哥儿停下脚步,扭身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艳丽的丫头走过来,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觉得有些呛得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表少爷好,奴婢叫夏荷,是四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她忽闪了两下大眼睛,用自认为最漂亮的方式笑着。
四姑娘?钰哥儿想到了那个瘦小的表妹,她打发丫头过来做什么?
钰哥等了一会儿,见夏荷又眨了两下眼睛不言语,心里替夏荷惋惜起来,瞧着好好的丫头怎么有眼疾?倘若夏荷知道自己抛媚眼被当成有病,不知道会不会气个倒撅。
“表少爷每日都要用功念书,虽然这是好事,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她温柔体贴地说着,“奴婢这里有自制的花茶,调上蜂蜜一起喝,又提神又滋补。”说着掏出一包东西,外面裹着她自己绣的锦帕,上面是交颈的鸳鸯。
钰哥儿接过去,说道:“你回去替我谢过四妹妹,劳她费心了。”说完扭身走了。
额,这是什么情况?还真是个书呆子,连这都不明白。夏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愤地跺跺脚,可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来。没见到表少爷之前,夏荷只想能从侍候人的奴婢变成被人侍候的主子。若是表少爷粗鄙难看她就认了,可表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而且钰哥儿对男女之情丝毫不开窍的样子,证明他没怎么接触情爱之事。这次上都城来,利姨妈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看样子还是侍候她们娘三的。表少爷身边没有红袖添香之人,这着实让夏荷觉得有机可乘。虽说封氏挑了六个丫头过去侍候,可夏荷自认为她们姿色平平,都不如自己美艳动人。况且她们不过认识几个大字,夏荷还会背几首诗呢。
思前想后,夏荷觉得自己机会很大,所以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钰哥儿的心思只在书本中,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弯弯道?而且他身边只有个小厮,平常只负责随他外出,他没怎么跟丫头接触过。他一心以为花茶是幼仪送得,并没有往其他地方寻思。
夏荷抛了媚眼,送了东西,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表少爷另眼相看。她溜回春苑,见众人都没发觉她去而复返,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幼仪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言语。
韵仪正跟宛柔介绍都城的风土人情,“青岩寺的后山有一大片枫树,再过些日子正是赏红叶的好时候。到时候咱们求了祖母和太太,让她们带着咱们去进香,顺便欣赏红叶。每年一进九、十月份,青岩寺的香客就多起来。青年才俊最喜欢唤上三五好友去那里赏红叶,吟诗作对,谈古论今。那些世家小姐也喜欢去,就连那朱墙里面的贵人也去过!”
沧州可没有枫树,也没什么世家小姐,更连贵人的字眼都听不到,宛柔和宛若听了满脸都是向往和期待。她们姐妹跟母亲常年在家里操持,又在小地方住,眼下听见韵仪的话,才觉得原来生活另有一片天地。
她们姐妹几个叽叽喳喳说得热闹,那边封氏打发丫头来催,说是让远道而来的姐妹稍微休息一下,往后有的是时间腻在一起。宛若、宛柔两姐妹听了跟众位姐妹告辞,二人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欣赏园子里的精致。
她们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是她们从沧州带过来的,是姐妹二人的心腹。
“姐姐,姨妈家里真是富贵。我瞧着几个表妹的手都是白白嫩嫩,细致光滑,哪里像咱们姐妹的手,上面除了针眼就是小茧子。看情形,再听她们说话,竟然每日就是呼奴唤婢什么事都不用做。二表妹喜欢做红女,可她做不做,做多少,完全凭自己心情,哪里像咱们?原本我以为姑娘家个个如此,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宛柔是妹妹,性子稍微活泼些。她在家中的时候,偶尔也抱怨活多要做到半夜,累的眼睛、手腕子、脖子都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