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2511 字 16天前

山泽这些天来,已养好了伤,见太子泷时忙跪拜行礼。

太子泷叹了口气,说:“山卿。”

姜恒把山泽藏在了城中一处隐蔽的客栈中,初冬时节光线昏暗,山泽久病未愈,时而几声咳嗽,勉力支撑想朝太子行礼,太子忙上前示意不须多礼。

太子泷回忆起往事,总觉得他应当见过山泽,或许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但所有的事,他都记不清了。

他早知山泽这“塞外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但在他印象中先入为主,山泽向来是魁梧健壮的塞外蛮族,没想到竟如此弱不禁风。

山泽脸色苍白,显然很是被折磨了一段时候,更因在水牢中待得日久,罹患严重的风湿,那病弱的气质,一时竟让太子泷生出同情之心。

太子泷与山泽怔怔对视,两人半晌无话。姜恒没有打破这沉寂,只与耿曙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泷殿下。”山泽说。

“我们见过面吗?”太子泷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有一次,”山泽说,“您封储君的那天。”

“七岁的时候了。”太子泷想起朦胧往事。

山泽低声说:“我与水峻在来贺宾客中,远远地看见您一面。”

“场面想必很盛大。”姜恒如今已略知雍史,知道太子泷封储,乃是雍国一场浩大的盛事,那几年里先是汁琅离世,又是王后姜晴身亡,耿渊琴鸣天下,招来四国血仇。北方之国被阴云所笼罩,汁氏王族需要提振百姓的信心,于是汁泷封储,成为一件盛事。

山泽缓缓道:“还记得封储那年,听见殿下所宣读的‘祭天书’,一眨眼,便是许多年过去了。”

太子泷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后,缓缓道:“上告苍天,下慰黄土。”

“我将为这个国家竭尽一生所学。”

“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

“我将与百姓同悲,与百姓同喜。”

“我的土地即是百姓的土地,我当一无所有,我的所得,即是百姓所得。”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我将带领大雍乃至天下,走向升平盛世、锦绣前路。”

姜恒尚不知雍国封储时祭告天地的文书,是这等形式,根据晋礼与祭文,各国乃至姬氏立储,告天地文俱使用大量晦涩的古语,祭天时读书人要理解都困难,百姓更是没一句能听懂。

雍人以武立国,素来刻意排斥繁文缛节,想来也符合汁琮对此的看法。

“写得很好,”姜恒说,“哪位大人写的?”

“我自己写的。”太子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问姑姑,祭天时我该说什么。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几句大伙儿能听懂的’。”

山泽说:“听到殿下宣读‘祭天书’时,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太子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说着,太子泷又黯然叹了口气,问道:“山泽,你有什么话想朝我说?”

“没有,”山泽笑道,“知道殿下还记得当年的话,我便再无所求。我吹首曲子给您听罢。”

太子泷闻言端坐,山泽取来一枚骨笛,修长瘦削的手指按在气孔上,轻轻试了试,便吹了起来。

北地之笛名唤“云霄”,以已故者的腿骨所制,吹起之时其声细微,却能直上天际。山泽起了个头,那笛声中带着明显的悲怆之意,犹如将徘徊在北方大地上的悲伤尽数宣泄而出。

太子泷听了个开头,竟不知不觉,淌下泪来。

姜恒忽然懂了山泽的深意,从灏城回来的一路上,他与山泽便翻来覆去,不停地讨论,究竟要如何为氐人伸张这冤屈,还原迟来的真相。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说服太子泷,他将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山泽准备了洋洋千言的腹稿、翔实的证据,预备在抵达落雁城的第一天便冒死陈书,不计后果。

但姜恒深思熟虑之后,阻止了他。

太子泷是个什么样的人?姜恒这半年里,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他不仅问界圭,还问耿曙。耿曙是与储君相伴时间最长的人,但太子泷为人如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是个优秀的人,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有王者之仁的,他长在深宫中,被保护得很好,性格半点不随汁琮,他善良单纯,真心希望雍国变得强盛、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

他始终在汁琮面前努力,想证明自己。

这也是耿曙哪怕抗拒让汁泷取代姜恒“弟弟”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的原因,只因汁泷有一点与姜恒、与耿曙都大相径庭,那就是他很努力。为了汁琮给他制定的目标而艰难地努力,哪怕许多时候他无法胜任。

就像玉璧关一战,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需要获得朝臣的认同。这种努力,是耿曙从来没有在姜恒身上看到过的。耿曙与姜恒都很豁达,做什么事,但求无愧于心。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个方式?姜恒始终认为,让山泽陈述事实无济于事,毕竟相信的人不用多说也会相信;不相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

山泽当时便理解了姜恒的提议,并一度反省自己。说得很对,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得到太子泷的心,或者说,如何让他找回自己的内心。氐与卫家的争端、土地的归属、叛乱等等……都不重要。

姜恒的“攻心之计”,是让太子泷回想起自己的初衷,继而去直面氐人对他身为储君的失望。正如耿曙所言,太子泷承担了太多人的期望,一旦氐人对他流露出“失望”,他便会重新审视自己。

看到太子泷流泪的那一刻,姜恒便知道他们成功了。

曲声毕,房内四人再次陷入沉默,山泽擦拭骨笛,收起。

“随我到东宫去。”太子泷擦去眼泪,认真地说,“山泽,是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当年,我试过了,但我力不从心,现在想来,我还不够努力。如今已非昔日,再相信我一次罢……”太子泷哽咽道:“山泽,我将守护你们,保护氐人。”

是夜,一辆马车进了东宫。

初更时分,姜恒正在整理他的政务,耿曙则于一旁规划变法方面的军务细节,两人显然都不轻松。出外游历的一路上,姜恒不厌其烦地提醒耿曙,不要顾着玩,必须提前做好开战时的功课。耿曙根本听不进去,到得当下,才觉得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军法整理出来后,怎么这么乱?”耿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