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湄得了信喜出望外,连甘氏在叶氏跟着都陪笑好几日,她跟陈家姑娘越来越要好,这一向又多读了些书,跟两个妹妹不亲近,倒想走一走叶文心的路子,得了信儿就往幽篁里来。
问一问叶文心那一天怎么个打扮,宋之湄是知道老太太赏了一套首饰出来的,可这会儿也不是醋的时候,见着叶文心要穿的衣裳正在竹香子上头熏梅花香,倒是一怔,不能说不华贵,可确是太素了些。
叶文心原来就意不在此,她还想等人散了,再借了教石桂读书的由头给母亲写信,再让石桂把这信送以叶氏那儿,瞒过院里其它人,这才安安份份听了冯嬷嬷的话,由着她挑东捡西。
宋之湄话虽说得好听,可却非叶文心所喜,乍然相交就知不是一路人,叶文心也没打算同她深交,叫人端了点心卷子出来,陪着喝了一杯清茶。
宋之湄依旧从奶卷子点心夸到了茶水上,跟着又赞这梅花香饼味儿正:“也只表妹配得这个香,我们用的就都是俗香了。”
这话不好接口,叶文心也实在没心绪理会她,宋之湄看她不愿多谈,反而开了口:“我倒是去过纪家一回的,同纪家吴家陈家三位姑娘都相熟的,表妹跟着我就是了。”
石桂在一边奉茶,这话她倒也好意思说出来,叶文心要真跟了她才糟糕,等宋之湄再说些纪家事,甚个纪夫人和蔼,纪姑娘活泼,陈家姑娘温文,说到吴家姑娘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头:“吴家姑娘年岁小,表妹要是遇上她,多让一让罢了。”
吴家姑娘那骄傲的神气是石桂见过的,叶文心能避风头自然更好,可按着她的性子,两个也不会争起来,宋之湄那是借了别个的东道出自家的风头,没个作客之道,也怨不得主家没有待客之道了。
叶文心听在耳里,她再不想出门,也得顾着叶氏的脸面,点头应下,等宋之湄走了,便叫了石桂来问,这话便不必避了人说,石桂垂了头,琼瑛推她一把:“你师傅问你话呢,再有什么,我们还能传出去不成?”
石桂抿了抿嘴儿:“那会儿我还在太太院里头当差,是跟了车去的,太太吩咐了两辆车,到纪家时停的有三辆。”
叶文心一怔,几个丫头也跟着咋舌,再不曾想宋之湄客客气气的,竟还能办出这事儿,想一想上回探病,倒又有些明白了,琼瑛皱了眉头:“那可得远了她才是,别叫她把姑娘带累了。”
到了正日子,石桂还是跟车,宋老太太跟叶氏一辆车,叶文心跟余容一车,泽芝跟宋之湄一辆车,她原是有心等着叶文心的,余容泽芝两个却得了吩咐,余容身边的大丫头紫楼挡住了宋之湄,错开一步先上了车。
金陵城说热便热得好似火炉子,说冷就立时结了霜,热的日子才刚过去没几天,秋老虎闷得人夜里发汗,这会儿秋风一起,倏地凉了下来,前两日几位姑娘手里还拿着扇子,这两日却要穿夹衣了,叶文心看着身子弱,衣裳外头还披了披风,琼瑛还预备了一个小手炉子给她烘手。
纪家这回的宴会,请了纪夫人的母亲颜夫人赴宴,这才下帖子请了宋老太太过来,宴上没个长辈在,宋老太太也必是要拒的。
叶氏领了几个女儿进门,纪家后院重又妆点过了,霜降过后院里的梅花新生了花苞,疏枝横玉小萼点珠,有那早开的,香气随风吹进阁子里,倒比旁的香还更叫人精神。
“今岁热天这样长,还当要再过段日子才冷呢,哪知道落一场雨就换了季,夏末成了仲秋。”纪夫人迎了客人进去,颜夫人立起来迎宋老太太,不论按辈份,还是按诰命,她都比宋老太太要低,让出了主座来,请她坐下。
颜夫人到的早,她那几个在京的女儿自然也就都来了,吴家姑娘正挨在她身边撒娇,纪家姑娘一身金红,在座的不是个金就是红,宝蓝湖绿玫瑰紫,只叶文心一身黛青瑾色,才一进门就引得人侧目。
她从未来过,宋老太太自然要把她推出来提一提,哪知道颜夫人的眼晴才落到她身上,倒顿住了,跟着是纪夫人,最末就是纪夫人的姐姐吴夫人了。
叶文心新来乍到,原就引人注目些,这会儿连颜夫人都盯住她看,来得早些的几户人家俱都看过去,这么一打眼,便知她是南边来的。
颜夫人冲着叶氏点点头,一猜便知是她娘家的侄女儿,宋老太太拉了叶文心的手,问过好便道:“我这是儿媳妇的娘家侄女儿。”
那便是叶家姑娘了,叶家替颜家补了亏空的事尽人皆知,当时在任上亏空了百来万银子的不是旁个,就是颜夫人的丈夫,颜家二老爷。
叶家算是拿颜家垫着上了位了,只当两家必生嫌隙,哪知道颜夫人把这位叶家姑娘看一回,冲着宋老太太点点头:“真是一付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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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贵人
颜夫人夸了叶文心,说着从手上撸下个玉镯儿来套到她手上,又去问两个女儿:“你们看看,是不是?”
纪夫人面带笑意的看住她,竟连吴夫人也是,打量她的眉眼,把她从上看到下,这眉目神态不似旁个,倒似家里未曾出嫁的二姐姐,若说十分也并不足,眼睛眉毛也不过六七分相似,只这六七分也叫人惊讶了。
叶文心手上出一层细汗,她想着那信上写着的,她的长相同人相像,也就因着这份儿相像,父亲才要送她入宫,浑然不顾母亲的哀求。
叶文心面上不禁露出怯色来,她生得婀娜纤细,手上一出汗,颜夫人怎会不知,一摸她的手笑了:“倒是我把孩子吓着了,坐到我身边来。”
宋老太太舒眉展目:“她是个有福气的。”
宋之湄好容易明正言顺跟出了宋家,原是安心压着两个妹妹出头的,心里度着自家作诗画画比不过,旁的却未必就落于人后,却不曾想叶文心甚事都没作,光凭着一张脸就得了颜夫人的青眼。
颜夫人越是待叶文心和蔼,叶文心就越是心里发颤,父亲信中说的“贵人”是不是颜家人?她心里起疑,便只垂了脸儿,充作害羞,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坐得会子,颜夫人的眼睛还在她身上打转,反是吴夫人笑了:“倒有几分想像的,只这性子可真是千差万别。”
吴夫人说得这一句,她母亲满是慈爱的睇她一眼,这几个围在一处小声说话,余下的倒都不曾听见,纪夫人笑一声:“世上哪有一样的花一样的叶,别吓着了小姑娘。”说着看一眼叶文心,冲她笑着点一点头。
颜夫人虚点一点女儿,伸手去摸吴家姑娘的梳得双环,开口闭口小囡囡,说要给她一对儿海棠花金环儿,让她扣在头发上。
听了吴夫人这么一句,叶文心便定了主意,往后就装成这斯文秀气的模样,性情不像了,自然越看越不像。
宋老太太叶氏都在,宋之湄想出头也不能在这时候,还只跟上回似的,端正坐了面上含笑,不论谁瞧过来,她都报之微笑,等陈家姑娘进来了,面上的笑意就更深几分。
石桂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宋之湄是有些手段的,为自己打算也不能说是错了,她愿意讨人喜欢的时候也确是能屈能伸,等那这几位夫人说完了话,这才走上前来,拉了叶文心:“我们坐一处罢。”
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吴家姑娘,吴家姑娘却早早就不记着她了,挨着外祖母撒娇,嘴里正说着她哥哥请她往侯府去赏梅花:“祖母且不知道,一林子是花树,又红又白还有素馨梅,比外伯娘园子里的梅花多的多。”
叶文心如坐针毡,离得虽近,却一个字儿也没能听进去,宋之湄又不一样了,心里猜测着吴家姑娘说的哥哥就是吴夫人跟前头那个丈夫生的儿子,心头鄙薄,却又听住了,郑家旁的没有,只余下一侯爷府这么个空壳子了,可光是这个空壳子,也引人神往。
百年粗的银杏树是个什么模样?甘氏能交际的也都是些五品之下的,住在金陵城,出门往街上略站站,眼前过的五六品多如过江鲫,甘氏不住想要往上挣,可没人领进门,也就一直在那五六的圈子里头打转,却也听了许多旧事。
郑家的宅子就是那么一桩事,郑家在先帝时就已经叫撸了个干净,什么好东西都没留下来,只有一间老宅祖坟祭田,上面人家不屑与之为伍,可底下这些却还咂了嘴儿,说郑家原来这样威风,开了屋子扫一扫,就连那灰尘都沾着金粉。
飞罩门上的雕花是个什么年头,门前摆的大海缸又是个什么年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先帝
看书都要跟郑家借,你说郑家还藏了多少家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传说郑侯爷那样厉害的人,会观星象怎么不知道儿孙不肖,郑家房樑全是金子打的,拿灰泥树皮包了起来,这瘦死的骆驼还有一付黄金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