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怎么样?究竟,还要做到什么程度?
温彦之突然闷闷放下碗。
另外三人都是一愣,龚致远一边吸溜了一根苦瓜丝一边道:“温兄,怎么啦,你都没怎么吃。”
温彦之在齐昱探寻的目光下,搁下筷子,端起瓷碗喝了口茶,又放下,“风寒未愈,胃口不比平常。你们吃,不必管我。”说罢便起身走出了小菜馆,到外面井边石台上坐下。
薄青的背影罩在梧桐微黄的叶子下,显得很单薄。
齐昱抬眼瞧着温彦之的模样,不知他心里又犯了什么浑。此时虽然没吃饱饭,甚至还有些饿,这情景下他却也吃不下去了,便给李庚年使了个眼色,自己放下筷子起身,也走了出去。
温彦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却也没回头,就像在入神地想着什么。
齐昱叹了口气,默默坐到温彦之身边,“温舍人。”
温彦之木木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齐昱又转回去。顿了顿,又像发现什么似的,迅速转过头来看着齐昱的脸,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这目光,叫齐昱一瞬怔愣。
温彦之双眼里好似从来都掬了一汪山泉,亦或是招摇禾草的湖泊,清澈得不像话,盈盈的,一见了就招人喜欢。这呆子头发也长得好,乌丝成绸顺如缎,玉簪子在头上一别,倒是清秀也随意。那一张脸,像是被顾恺之画在雪帛上,被王昌龄写在诗词里,时常是静默的,甚至有些呆气,可每当他一笑,好似御花园里桃花杏花都落了满地,随风飘起来翻飞在纱红的甬道里,仿佛还能闻见香气。
“皇……”温彦之动了动唇,好像要说话,却是踟蹰了。
可齐昱目光落到他唇上,见那两抹嫣红,泛着点点水光。
他只觉得,本来就饿着的肚子,现在好像更饿了。
齐昱喉头咽下一股热气,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的呆子双目看着自己,愣愣地低声说:“皇上,您下巴上有粒葱。”
……
……什么?
朕……下巴上……有粒……葱?
齐昱下意识就抬手摸了一把下巴,手拿下来却什么都没有。
“你这呆子,”齐昱眯起眼看温彦之,“玩儿朕?”
温彦之定定看着齐昱,唇角勾起个笑,却叫清秀的脸上多出分邪气,“也对,皇上也不信微臣。”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尖在齐昱唇下轻轻一扫。
齐昱只觉那被指尖扫过之处像是走了火龙,忽地一阵燥热。
却见温彦之玉白指尖上多了个细小的绿叶子,更衬得他手指白得几欲透明了,“这不是葱,又是什么?”又将那叶子掸掉,“皇上赎罪,微臣又逾矩了。”
可此时此刻,比起下巴上的葱,齐昱杏眸之中暗流汹涌,心中却是想起了一些更逾矩的事情。
温彦之见齐昱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禁一凛。
——又是冲撞圣躬,又是说皇上脸上有葱,还给皇上擦脸,也是逾矩得有些过了。
——生气便生气,要罚就罚吧。
温彦之梗着脖颈,仰起脸看着齐昱,并不退缩。
齐昱再次咽下一口热气,此番却比方才还要滚烫,“温彦之……”
温彦之不卑不亢:“微臣在。”
齐昱深呼吸一口,英挺的眉目之间尽是隐忍,终究是不能再直视这张脸多一瞬,当即转过身就往小菜馆后面的茅房去了。
温彦之:“……?”
——为何莫名其妙叫我一声,就跑了?
——想必是一句话,都不愿同我多讲。
哎,罢了。
愁又如何?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或许终究,我便是个多余的人。
念及此处,温彦之垂头瞧着手里的竹叶,青绿幽碧,好似云珠春日里做的那件雪线纱的小裙子,在院子里看他做箱笼。他此时便又想起了云珠,心里拔丝似的疼了起来。
云珠,云珠,小叔很想你,你在何处啊?
终究一顿饭是惨不忍睹地吃完了,李庚年见齐昱打外面回来就模样怪怪的,便也没说旁的话,只默默结了账,跟着齐昱往外头走。
龚致远走在温彦之身旁,瞅瞅前面,问他:“温兄,你同刘侍郎,吵架啦?”
温彦之笑一声,真是吵架倒好,可皇上一句话还不愿意同我吵。
不过我又岂敢呢?我不过是个臣子,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见他不说话,龚致远也摸摸鼻尖不愿多问,只道:“我见着刘侍郎是个挺好心的,你们许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治水一事,或然他物,也都是说开了,就了结了,不必各自闷着。毕竟在朝为官,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僚之间少了照拂,如此也是伤人自伤。”末了,又凑近补了一句:“再者说,刘侍郎官职高于我二人,温兄你御前得意,也不可太过轻视官场羁绊,需得当心些。”
这些话虽是将齐昱放错了身份,称了刘侍郎,可放在当下情景之中,也并无不可。温彦之叹口气,只觉龚致远说得很是道理,不免拱手道谢:“龚兄肺腑之言,彦之感慨于心,先行谢过。”
龚致远见此话有用,也是开心,“好说好说,我二人同科出身,本应相互帮衬,我官职过低,帮不了温兄你什么,只求能说上个话,便也知足。”
此时,温彦之受了龚致远悉心宽慰,又觉得几日来自己怄这龚致远之事,委实有些不妥当了,不禁略有羞愧。
抬头又往前看,只见齐昱临上马车了却回过头来,好似在等着他二人。发觉了他的目光,齐昱当即将目光回转,两步进了马车。
温彦之顿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