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灵观乃大宫型建筑,曾经也辉煌过一时,不过近几年来渐渐清冷了,一条中轴上影壁、山门、幡杆、钟鼓楼、灵宫殿前后相持,过了二门,便连着是玉皇殿、四御殿、三清殿,亦有各自的祖师殿并献殿,两侧有配殿、执事房、客堂、斋堂和道士住房等,宅屋甚多。
观中的武士很分散,看不出哪一间屋子被保护得更严密些,好似他们只是站在空地上罢了。可不一会儿,院前鼓楼下竟开出个石门来,一个面带刀疤的魁梧男人走了出来,同周边几个武士招呼一声,下一刻,石门之中走出了另一名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罩着件灰白大氅,里头一身墨蓝色的袄袍,头发一半束起,另半垂在胸前好似乌缎,端的是相貌堂堂,气度雍容,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句“美男子”。一见他出来,众武士都跪下来恭敬道:“王爷!”
男子随手摆了摆,状似很心烦,只对那刀疤脸道:“那桐叶生还是不肯,非要本王先放了秦云珠和他哥哥走。若是再过半时辰,他还如此倔强,便先将他哥哥一只手砍下来给他瞧瞧。”
“王爷,”刀疤脸冷冰冰献策道,“那方知桐恨他哥哥可是恨到了骨子里,现在立时将方晓梧杀在他面前,只怕他能高兴得跳起来。不如将那女娃娃带到他面前,他不做,便剁那女娃娃一根指头,倒要瞧瞧他能看着那女娃娃受多少——”
他还没说完,男子已然有些厌恶地抬手打断了他,摇了好一阵头,显然是极不赞同,却只道:“过半个时辰,先拿他哥哥试试再说。”说罢,便不理那刀疤脸,只独身往灵宫殿的侧殿去了。
刀疤脸在后头阴森森看了半晌他的背影,一名武士凑过来道:“将军,王爷这……是否有些心软了,若是舍得对那女娃娃下手,诏书早该得了!何能留那方家兄弟活到现在!”
刀疤脸冷笑一声:“王爷是自己有了女儿,自然舍不得瞧见女娃娃受难……可那方知桐若再不就范,我倒要先把那女娃娃搁在他面前揉揉看了,那小女娃娃能有诏书重要?”
“那方晓梧呢?”武士问道,“现下还在后面执事房里哭嚎着呢。”
刀疤脸瞥了他一眼:“嫌烦做了便是,王爷也不稀罕那等懦夫尖酸之辈,我瞧着都难受。”
武士有些担心,“此事若不成,王爷迁怒下来……”
“又有什么办法?”刀疤脸阴冷道,“从前跟着废太子,我们十年如丧家之犬,周林两家也未能成事,如今大局如此,除了王爷,我们还能跟谁?齐昱那厮,是绝容不下我等的。”
武士沉着脸道:“当初在北疆,若是我们没有——”
“现在还提那些作甚?”刀疤脸冷哼,“跟了废太子,就听废太子的,如今跟了王爷,自然听王爷的。当初你能知道,齐昱那弱秧子会登基?他没死在北疆是他运气好,有齐政那倒霉玩意儿替他死,如今可没有人替你我二人死,且警醒些罢。”
武士连连点头,叹了口气,此时有话也都咽进肚子里。正当刀疤脸要再回石门之中时,山门处忽而冲入两名岗哨,慌张道:“将军!山下来了几十个府兵,说是县丞夫人走失了,城里遍寻不着,非要上山来找,这可如何回?兄弟几个软磨硬泡是挡不住,真要干起来?”
刀疤脸脸上闪过一丝怪异:“县丞的夫人走失了?这么晚了还上山来找?”他心下作想一二,又问方才的武士:“县衙那边儿有异样么?”
武士这才想起来道:“将军,方才您还在下头时,老张的人来说,有一行瞧着富贵的人进了县衙,将衙役都指使出来,像是要寻人。”
“你怎么才说!”刀疤脸神色一厉,“有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是王爷说不可打扰——”
“混账!不知缓急!”刀疤脸怒得一个巴掌就扇在那武士脸上,武士的脸片刻便红肿起来,脑袋被打得嗡嗡作响,浑浊间只见刀疤脸已匆匆往灵宫殿侧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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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道遥遥传来金戈之声时,齐昱上了马,先令李庚年在前,领剩下府兵当中的一百人前去助力,又向身后上马的沈游方道:“待前头控制住岗哨,我们便冲上山去,不作停,带着剩下的府兵直接进那虚灵观。”
他扭头看了看温彦之,叹了口气:“温彦之,你就留在此处——”
“不行,”一直看着图造的温彦之突然打断了他,却不是在答他的话,而是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拿着虚灵观的造册,一脸惶急地对他道:“我们堵错了地方!”
“什么?”齐昱挑眉一惊,俯身去看他举起来的那页图造,却不太明白:“这不就是块空地?”
“这虚灵观所在之地乃山腰,”温彦之尽量言简意赅,“按工学筑造常理,这空地之处斜度过大,不该是空地,而该修建山门长梯,可虚灵观却把长梯挪到了前端,此处如此大的斜坡,竟是生生平搭出个台子来做道观前院。这前院空地如此大,和山腰斜坡之中,必然夹着一个暗室,若有暗室,则此处——”
“必有暗道。”齐昱心惊地接道,此言一出,计划几乎大乱,他忙问:“可能知道这暗道出口在何处?”
“我本也没想出,”温彦之速速往后拿出周遭山地图来,“可你看此处,”他点了点那虚灵官侧方山下的一方瀑布,“寿昌山瘦长,是典型不易开凿的山体。贸然洞开实乃危险,修暗道者最怕便是山体滑落,古来墓穴、密室一类,多是借山之自然势态打造,选择当中有空洞者,而寿昌山只有这一处瀑布,我猜想,那暗室变为自然山腹,而暗道出口,定是瀑布后的溶洞。”
齐昱此时是佩服了这呆子的脑袋,竟在危急关头能有这用处,便问:“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不敢说,八九分总有。”温彦之连忙道:“当务之急,先堵住那溶洞要紧,否则他们若早有准备,必然先从暗道逃了。”
齐昱当即引马向前,带着身后一百来府兵衙役等,利落向溶洞策马行去。
☆、第70章 【打着架也能神游】
山路曲折,月影稀疏。齐昱策马在前,行进中想起温彦之那番急智来,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里是真呆得要命,如今想来,确凿是才智只用在了正道上,旁的实在指望不得。
不过这样也挺好,或然当初自己瞧上这呆子,便是因为他献策治水时的那番说辞——什么来着,“水之所以为患,是谓积水淹田,将夺民生也……”真乃一语道破关节,便如方才分析一样,此时终于叫人想通了为何造假之人要选此处为营。
原来是一早看中了山腰的洞穴和暗道,早已作好了退的打算。若此行温彦之不会骑马,留与龚致远同行,自己是真能被对方排布人手之举打乱了视线,绝想不到筑造上去,或许就会耽误救援,真是险种之险。
后引的山风中,齐昱侧眼瞧了瞧骑行在旁边的温彦之,不禁勾起了唇角,抬手更快马加鞭起来,跑马经过山道口,他抬手吹哨,李庚年与他早有默契,当即不再恋战,指挥府兵集拢撤离护住他们尾羽,齐齐向瀑布方向且行且打去。
李庚年渐渐行至沈游方身旁,问起怎忽然改变路线,沈游方简略说了温彦之的话,李庚年顿时大悟。
——哦哦哦!温员外,不愧是我们皇上看上的人!
——真厉害!
“你又想什么呢。”沈游方看他又出神了,不禁无奈道:“打着架也能神游,李侍卫你也真厉害。”
“当然厉害,”李庚年白了他一眼,手下向后一动,正要说话,沈游方突然出手疾如闪电,精铁制的折扇扇骨已排开了李庚年后脑刺来的一剑,传来铮声一响,李庚年愣了一下。
“你能不能小心些!”沈游方沉了脸吼他一句,抓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李庚年却是自在骑在马上,方才动了的那只手向前一抽,身后的追兵竟从马上落了下去!而他一甩手中的长剑,振下一捧血水,轻松且得意笑了笑,道:“本侍卫在皇城司,人称‘背后长眼睛’,这名头不是白来,你还是自己小心罢……沈游方。”
调笑的尾音散落在山风里,李庚年又加紧一步追上了前面,与几个暗卫一起将齐昱、温彦之密不透风地护在了当中。
沈游方在后头看,终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也夹在人潮之中向瀑布方向快马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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