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秦家平反昭雪岂是易事?齐昱从不将拨乱云云挂在嘴上,甚至在温彦之偶或提起时,都叫他切勿作想。温彦之长久来,还当他是忘了,是搁置了,没想到今日忽见了皇榜,竟然大事已成。

原来他真在意甚么,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温彦之见了皇榜泪都落下,心底的感动岂是虚假?可他脑子里就是一根筋,花前月下的话本从没看过多少,且也只记得当中郎情妾意时的定情信物,便如齐昱给他的那枚紫玉扳指一样,统共那么几个物件。不是祖辈留下的玉佩,就是姑娘头上的簪子,这些物什天南海北朝贡时不知送过多少,递到齐昱跟前只能算敷衍,都是放到库中落灰的命,今后赏赐给下面官员罢了,从来放不进眼里。

那又送什么好?

温彦之将自己与齐昱间数月以来想了一路,发现自己唯独送给齐昱,不过是昭华寺同屋时的两根百米酥,和胥州宅子里的那枚草编的指环。

——好似,确实,挺寒碜。

温彦之抿了抿嘴,默然反思,突然自己都替齐昱觉得冤屈。

龚致远看着他这样子,也是摇了摇头,不过却道:“温兄你性子便这样,皇上约摸也是知道的……实则,就算你送捧泥巴给皇上,皇上也能当成彩云,情人眼里能出西施,你也别太挂心。”

“不。”温彦之再次耿直道:“真送泥巴,他肯定会打我的。”

靖王献塑泥之事犹在昨日,当初便是齐昱不想碰那泥巴才逼他捏玩,他若敢送齐昱泥巴,估计第二日就别想下来床了。

龚致远:“……”

安慰你两句,还当真了。

他叹了口气,劝温彦之道:“畅月二旬,尚有二十来日,温兄你不急这一刻罢,还是好生寻思寻思,毕竟天家不缺宝贝,心意到了最重要。”

心意么。

温彦之茫然地抬头,正作想间,一只飞鸟忽而从江面跃起飞插入云,高叫一声,对岸青山叠翠中陡然惊起千百只山雀,日暮浩渺之中,竟齐齐随着那飞鸟一道腾空而起,环山飞舞。

温彦之心中一动,正想问龚致远什么,却忽被身后一声愤怒的厉喝打断。

“就是那狗官!推下去!”

此时他和龚致远都对江背岸,正是说话中并没注意身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后头已然围上了十多个衣衫褴褛、神情愤愤的流民。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衙役偷懒站得远,温彦之尚未及闻声回头,后背已然被那些灾民中好几双手狠狠一推!

龚致远离了温彦之几尺,听闻人声只来得及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大变时,手都还没伸出去,温彦之已被推落下了丘台,跌落江中!

“温兄!!——”

龚致远睚眦欲裂飞快去抓,连片衣角都没拽到,那些流民又涌上来去推龚致远,片刻将他搡倒了在地上也要丢入江中,好在两个衙役偷懒时看顾着这方,终于急速跑了过来,佩刀拔出慑住了流民,流民遂只能骂骂咧咧不敢妄动。

可龚致远此时哪还顾得上灾民!

“温兄!温兄!”他一颗心已揪到嗓子眼,扑爬起身急慌慌追着江水中温彦之挣扎的身影,但见江中温彦之被江浪层层打着,饶是会水,身上棉袍貂裘厚重也叫他发挥不得,此时已喝了好几大口江水,人也在江波中淹淹落落。

龚致远看得心惊,他自己水性也不好,却是着急到了关头,不管不顾中,一咬牙正要把身上袄子一脱,准备跳下去救人,此时却有一张大氅从天而降盖在了他脑门上!

“拿好我衣服。”昏黑之中,陌生的人声从他耳边疾风般掠过。

龚致远慌忙扒下那厚重大氅,昏花中只见眼前一松绿色人影速跑超了他去,步履生风,下一刻竟纵身一跃,身影划过一条弧线,从丘台高高扎入江中,只瞬息便凫水而起,沉浮中水技娴熟地往温彦之的方向游去,日影下江水袭了那身绿,变做暗色,好似条逆流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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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一声大叫传入行馆之中,一个衙役惊慌失措跑进门去。

李庚年正坐在院里擦剑,闻声跳起来喝他道:“圣驾在此,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衙役一张脸白到发灰,双足都在哆嗦,颤巍巍道:“大人恕罪!……是温、温员外他,被流民推进江里了!”

“什么?!温员外掉江里了?!”李庚年吓得手里剑都落在了地上,惊问他:“侍卫下去救人没?救上来没?温员外怎么样了?”

衙役哭丧着脸哀嚎:“温员外他没带随从啊!小的来时有个绿衣裳的公子跳进江中了,不知是救起了没——”

“混账!”李庚年怄得抬手一巴掌就扇在他后脑上,“你们都是干吃饭的?好好看着还能让流民给推了!我真想剥了你皮!”

说着他捡了剑就匆匆外走,却听身后上房传来吱呀一声,显然是门开了。

李庚年背脊顿时僵硬,缩着脖子看回去。

只见齐昱倚在门框上,俊逸脸上还带着午睡后的一丝迷蒙,正皱眉望向他和那衙役,淡淡地问了声:“李庚年,他说温彦之怎么了?”

☆、第77章 【谢公子搭救之恩】

正在数匹快马奔出行馆的时候,江边的龚致远觉得天都快塌了。

他在江岸上追着温彦之和那被江水拍打成墨绿的影子,追得眼冒金星,可那二者间总是差一点,就差一点!

“公子!——公子你加把劲!”龚致远红着眼睛惶恐地大叫,狂奔的双脚都要失去力气,却还义无反顾地紧紧追寻着。

正此时,那江中日影一晃,墨绿的影子一个翻落沉浮间总算逮住了温彦之的脖领,两相挣扎间又被江水冲出数尺。那人将温彦之湿勒的貂裘解了弃掉,单手勾住温彦之肩颈往岸边游来,因是横贯江面,故格外吃力,行进得也格外慢。

龚致远见状,又是急又是喜,更担心这公子支持不到江边。四下盼顾间,他发现两根补堤剩下的绳索埋在岸边淤泥之中,于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将绳索使劲拔出,颤着手就抛了出去:“公子快接着!”

绳索在江中被冲得动荡不堪,绿影在水中斜斜地游,始终碰不到一处。龚致远提心吊胆地甩了十七八次,直觉双臂酸痛到都不是自己的了,终于,那公子的手,稳稳地拉住了绳索的另头。

龚致远大喜,连忙使劲地回拉,这一时片刻如整年,提心吊胆的惶然中,那绿衣公子总算托着温彦之一头栽在了江边上。

——谢天谢地!谢玉帝王母观世音!

龚致远丢开绳索,飞扑过去看温彦之,可那绿衣公子仿若比他还要着急似的,根本不作休息就将温彦之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