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唤得甚是突兀而笃定,叫齐昱闻声一顿,还以为温彦之醒了。
他把手里的巾帕扔回周福捧着的瓷盆里,凑近脸去看温彦之微动的眼睫,却发现这呆子尚睡得深沉,神容还老实严肃,就像是梦里遇了什么要同他讨价还价的事情。
齐昱轻轻笑着抬手摇了摇温彦之:“嗐,呆子,醒醒,吃饭了。”
温彦之没醒过来,只眉头一皱,还在梦里看流水犯愁。然下一刻他竟觉脚下的大坝忽而轰然崩塌了,四周景色胡璇倒转,他跌落江里,浩荡江水竟温如初阳,袭他周身且灌入口舌,平顺气息被掠夺一空,沉哼一声当真挣扎起来时——
他却醒了。
睁眼齐昱正在他咫尺面前,俯身紧紧抱着他,二人唇齿相接。
落目处能捕捉到的齐昱眉眼中,居然还有丝得逞的狡黠。
一切发生太突然,周福在旁边端着瓷盆没空手来扬拂尘遮眼,现下正忙着四下寻摸何处能藏身一时。
“!!!”温彦之顿时面红耳赤推开齐昱缩入被中。
——为何……周公公……也在……
“别躲了,快起来吃饭,不然你得饿坏了。”齐昱声音隔着被衾也挺好听。
外头周福也笑起来,还道:“温舍人,咱家备了您爱吃的好几样菜,还捡了您给皇上信里写的几道南地美食,温舍人快起来尝尝是不是那么个意思。”
听了这话,榻上的被子略动了动。温彦之最终还是红着脸坐起来,此时忽觉出份与皇帝相交的无奈来。
——实在是俯仰之间皆有人跟随看顾,从前有暗卫,习惯倒还算了,如今又多了周公公。
——亲个嘴都不隐秘,哎。
周福自去外间大殿摆膳,齐昱见温彦之愁眉苦脸,便又凑近前去用鼻子蹭蹭他脸:“在想甚?”
温彦之惴惴不安地好生思索了会儿,忽而认真问:“你想不想住我家去?”
……这是个什么问题?
齐昱神色作难地想了会儿,转念间想通了他这是在人前亲密有些羞,便乐上了:“想啊,能被你养着,我倒巴不得。”
听了齐昱这个“养”字,温彦之竟老实想了想齐昱平日里一干用度,又掂量掂量自己天可怜见的俸禄,最后叹了口气摇头,发觉自己是养不起一国之君的,不由作罢。
——且我做饭也难吃。
——至少比御厨难吃。
温彦之有些惭愧地皱起眉头。
他那模样肃穆认真得好似个乡绅学究,一板一眼,齐昱真快忍不住笑他了,但却又不想打散他这份叫人怜的好心,遂只能抬手抹了把脸,强作镇定道:“这几日我政事多,尚脱不开身,过几日随你回去那小院住两日。”
“真的?”温彦之眼睛都亮起来。
齐昱顺着他点点头:“我做梦都想去。”并不。
但温彦之顿时开心,拉着齐昱的手爬下床:“那先吃饭,吃了饭你赶紧看折子。”
齐昱懵然被拉出里间时,忽觉自己在温彦之心里竟好似个玉玺,每日只管在御案奏章里砰砰自戳上印记就是,那便是一日公务了。
——如此着急,是有多喜欢你那小破院子。
——朕的皇宫如此恢弘壮丽。
齐昱坐在饭桌边上,略不满地捞了把身边温彦之的头发,又想起从前光顾温彦之小院儿的时候那突然打开的小门窗和悬在当中的红绳子来。
……至今不知所为何用。
……且他也并没有很想知道。
温暖春夜里,齐昱由着手中软顺的发丝滑脱,突然背脊中心泛起阵莫名寒意。
噫,朕竟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个怪人。
.
饭吃过,齐昱照常是要去钦桦宫瞧瞧誉王的。温彦之捧着花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同从前第一回去见誉王的情状没什么不同。
除了花笺被他紧张地捏成了一团皱。
行过御花园,齐昱斜睨着他笑:“你也别做样子,这酉时都快过了,早过了你该下工的时候。”
温彦之由着齐昱将花笺给抽走,一路行一路盯着道上地砖:“这么去见誉王殿下……是不是,不大好?”
听说才病好些,不知会不会被此事惊得又发作起来。
可齐昱却是一边将花笺扔给一旁小太监,一边沉邃地说了句:“他若知了,怕高兴还来不及。”
接着宫道转入拐角,钦桦宫高门一过,内里宫人跪倒迎驾。齐昱领着温彦之逛入正殿,誉王摇着木轮椅迎出来笑:“皇兄吃过饭么?”一时目光落到齐昱身后,很惊讶道:“这不是温舍人么,从萦州回了?辛苦辛苦,治水如何?”
温彦之十二分忐忑,见了礼,嗓中干涩地直道治水之事几近告成。
——可我不止治水,还治了你皇兄啊……
他一边心虚地由着誉王扶起来,一边拿眼神求助地望向齐昱,下瞬竟觉手被齐昱捉住,来不及扔开,齐昱又把他脖子勾过去压在胸口,笑道:“小九,以后你叫他彦之哥哥。”
“?!!”温彦之双眼瞪圆了看着誉王,羞得几欲找条地缝:“这不成体统!誉王爷万万不可!”
誉王瞅着面前叠在一起的齐昱和温彦之,眼睛都看直,轮椅也向后退了一轮:“皇兄你和温舍人……?”然后震惊捂着心口:“……这,这是南巡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