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晋王府的马车悠悠而行,萧夜心将那只从慈恩寺带出的锦盒放在膝上,迟迟未曾打开。
她回忆着弘宣方才说的话。
弘宣说,她像极了独孤。
就连萧夜心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环境中浸淫得越久,她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就越厚,她的处事作风也必须随之强硬起来,跟独孤确实有相似之处。
她对帝国的国母想来心存怨怼,但时间却悄无声息地将她慢慢变成了独孤的样子,今日弘宣一语点醒了她,她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萧夜心低眼看着膝上的锦盒,犹豫之下还是将它打开了——有些疑惑还待证实,也许这里面的东西,能够给她答案。
萧夜心拿出那本佛经,一点一点地翻了起来。从眼前这些熟悉的字迹中,她仿佛看见当年江陵皇宫中,那个专心抄写佛经的清雅身影,还有用无比歆羡的目光看着他的自己。
此时心境无关风月,只是有些感慨。
翻动书页的手在翻过某一页时停下,几行字之间出现了奇异的红色,像是女儿家用的胭脂。
萧夜心皱了皱眉,又往后翻了翻,未见其他奇怪的地方,她便将经书放回锦盒中,盖上盒子,安静等着马车驾回晋王府。
回到王府,萧夜心问下人道:“殿下回来了么?”
下人跟在萧夜心身后回到:“殿下午后就回来了,一直在书房看书。方才命人打水沐浴,书要洗洗身上的倦气。”
萧夜心直接去了汤池,将在外等候的侍者全部禀退,独自去到池边,坐在杨广身旁。
杨广正闭目养神,一早便听见了有人进入的声响,也知道是萧夜心到来,道:“回来了?”
萧夜心将锦盒放在一旁,拿起一旁的巾子提杨广湿擦了起来,道:“嗯,回来了。”
杨广斜眼看了看那只锦盒,问道:“还带了东西回来?”
“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值得殿下问起。”萧夜心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视线在杨广肩头停留了一会儿,道,“今日殿下回来得早。”
“想早些回来见你,你却去慈恩寺礼佛了。”杨广捉住萧夜心的手拉了拉。
萧夜心凑着他,索性直接俯身在杨广肩侧,在他耳畔道:“殿下若早说会提前回来,我就不出门了。”
“还怪我了?”杨广转头看着萧夜心,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到一处,他的视线却又落去了锦盒上,问道,“盒子里是什么?”
萧夜心却探到杨广脸侧嗅了嗅,道:“我今天在慈恩寺遇到一个人,她身上的香味和殿下这未洗干净的气味一模一样。”
“是么?”杨广的手加了几分力,他清楚地看见萧夜心吃痛皱眉的表情,他却未松手,依旧眼波平静地看着她,道,“那真是巧了。”
萧夜心贴脸上去,脸颊贴着杨广湿漉漉的手背,带着一丝恳求道:“殿下当真要这样做么?”
杨广此时看不见萧夜心是何种神情,试探问道:“你舍不得?”
“我若说是,殿下会不会又多想?”
“我已经多想了。”
萧夜心抬头看他,道:“可殿下说过不会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你不应该骗我。”杨广松手,重新靠回池壁,仰起头,合眼道,“有些事并不单纯因你之故,留着他总是个祸害,你别忘了,他到底不是自己人。”
“我不说是觉得说了也毫无意义……”
“但我问你的话,你就应该如实作答。”想来隐忍沉稳如杨广,却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此时他盯着萧夜心,如深渊般幽邃的眼眸中显露出少有的波澜,但终究在和萧夜心僵持的沉默中归于沉寂。
萧夜心笑了出来,打开锦盒,拿出那本佛经,道:“殿下这醋吃得不算有道理。”
被点穿心事的杨广转身道:“总不是无缘无故要取他性命,你救了他这一次,可知我会怎么想?”
萧夜心不顾手上的水珠将佛经翻到有胭脂的那一页,道:“出家人的东西上出现了姑娘家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丁点,被皇后知道了同样逃不了问罪。殿下深知弘宣对张丽华的感情,所以这招借刀杀人必定会在魏无采的帮助下成功的。”
见杨广不答话,萧夜心将佛经放在一旁,任由水汽侵蚀,再将杨广的身子扳正,拿起巾子继续为他擦身,道:“我今日确实阻碍了殿下的计划,殿下要罚我,我甘愿领罚。但话说到这儿,我请殿下听我再多说几句。”
杨广虽做闭眼状,却还是认真听着的。
萧夜心舀了半勺水缓缓浇在杨广身上,道:“我救弘宣是出于情,但并非男女之情。到底相识十多年,他如今也算不得是太子的人,我不忍心见他就这样送死,毕竟,他也是可怜人。”
“这世上谁不是可怜人?”
“我。”萧夜心手中的巾子停在杨广裸/露的胸口,她微笑道,“日子虽过得不甚畅快,但还能陪在殿下身边,看殿下因我吃醋的模样,哪有可怜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