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萧乾迟疑,“有些事,妇人……”
“你答应我。”墨九傲娇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现在马上就领着人离开阴山。你的事,从此往后,我不参与分毫,我是我,你是你,再也别有任何关系。”
“……”
内帐里,寂静一片。
当世妇人,哪个敢这么说?
尤其在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基本就是对方的人了,全身心的付出,以男人为尊,唯男人马首是瞻,那是基本教条。
她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了。
墨九懂得他们思想与价格观不同,但她不肯妥协。
傲然抬眸,她继续道:“在我如今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的时候,如果都换不来你的尊重,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若完全被动,又当会如何?是被你丢之脑后,还是弃之不顾?”
这样的墨九,像一个女王。
浑身上下的自信、高傲,都非时下妇人可比。
萧乾怔了片刻,突地捏了捏她的脸,那神色极是宠溺。
“行了,我的小九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没有开玩笑。”墨九严肃脸,再次重申。
“我亦不曾玩笑。”萧乾摇头低笑一声,看了辜二一眼,深邃的黑眸中,有淡淡流过暖光,也有无奈和纵容,“你看我,大事可一力决断,内事却被一妇人牵着鼻子走。可怜,可叹也!”
辜二眼向上,看帐顶。
一直木然脸,不回答。
墨九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何必做得这样鬼鬼祟祟,背着我,有意思么?”
“是是是!不可背着,不可隐瞒,吾妻之言,皆为圣旨,为夫当唯妻命是从也。”萧乾严肃地敛住眉目,认真看她一眼,突然叹息着揽了揽她,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还请小九爷上坐。”
这态度,就很端正了嘛。
墨九通过努力抗争命运,为妇女同胞得到了相应的尊重和地位,很有几分小激动。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笑着看了萧乾一眼,她撒娇般抱住他的腰,又嘀咕,“人家刚才也是生气嘛,你是爷,我哪怕坐爷的位置?”
尊重,是互相的。
她收拾完男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让他下台的。
说罢,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在萧乾浅淡的笑容里,坐在了案几的对面椅子上,隔了三尺远,就着萧乾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顺着视线去看那一张大大的舆图,却没有多话。
不懂的事,她只负责听。
在男人面前,偶尔装乖,不是坏事。
辜二见状,知道萧乾不会再避着墨九了,唇角微微抿紧。
“萧使君,如今北勐的局势辜某已与你分析完毕,蒙合此人,心狠手辣,临宗亲大会之极,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弑父登基,若等来日,他帝位坐稳,肯定不会放过阿依古这一脉……”
很显然,如今蒙合对阿依古一脉的大肆封赏,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一来龙椅没坐稳,二来还需要借力。但古往今来,秋后算账,屠戮功臣的帝王比比皆是,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套路。
这一点,考古出身的墨九,自然懂得。
她不关心蒙合,只关心萧乾如何打算……
毕竟这干系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政治抱负,还有他的人生与他们的未来。
萧乾没有答话,锐利的双眸紧盯舆图。
辜二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或可与完颜修结盟……”
“不可。”萧乾随即打断,“引狼入室,大忌。”
完颜三舅之前也有大珒战神之称,那些年珒国牛逼哄哄横扫四合的时候,完颜修就是一个神话。这样的男人哪会是一个莽撞无能的家伙,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会干吗?
一旦有机会,他就不想一展抱负么?
辜二愣了愣,拱手,“明白了。”
萧乾慢慢抬手,抚过那一幅巨大的舆图,目光烁烁,却久久不语。
在舆图上,不仅有北勐,还有南荣,有后珒,有西越,甚至还有遥远的欧亚大陆……他危险的半眯着眼,像一匹孤冷的草原之狼,穿过舆图所指,已然纵情驰骋在了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
“使君以为,如今我们如何是好?”辜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隔了好一会,萧乾方才幽幽一笑:“既然蒙合赐我以金印,又以亲生弟弟待我,还让我总领漠南(指戈壁沙漠以南、阴山以北地区)之事务,那我便先领受这份情吧。”
辜二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
“辜某以为,此时蒙合地位未稳,还有求于阿依古公和天神爱徒苏赫世子,若待来日,他翅膀硬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墨九不知道萧乾和那顺是如何让苏赫从“天神厌弃”变成“天神爱徒”的,反正这一套,都是他们这些巫师说了算,却可以毫无理由地糊弄住许多人。
当然这是一种本事。
不过,她觉得辜二说的有道理。
从传闻听来,蒙合此人好战好杀……
一旦给他机会,阿依古也好,苏赫也好,都得被宰了喂猪。
“不急。”萧乾淡淡扫过墨九担忧的眼,对辜二道:“善用兵者,得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广培根基。如今蒙合风头正胜,但北勐宗族部落关系复杂,并非一朝一合可以整合的。我们慢慢布局即可,更何况……”
顿一下,他道:“八卦墓已开其五,假以时日,得千字引……还愁什么呐?”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墨九愕住了。
千字引上究竟有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到底有没有武器图谱,鬼才知道啊?
萧六郎怎会是一个寄希望于未知的人?
她想,他不过以此为理由说服辜二罢了。基本上来说,他现在不动蒙合的原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翻着白眼瞄他一眼,她没有吭声,他却懂了她的意思,唇角一牵,淡淡笑着,指向那一张地域庞大的舆图,一只手负于身后,即便面容丑陋,却给人一种王者临天下的傲然霸气。
“辜兄,萧某今日便可给你许上一诺。若有一日得以一展抱负,必不学前人,屠戮功臣……”凝重的目光看向辜二,他一字一顿,极为慎重,“我若为帝,你辜兄也必将是王。”
不仅辜二,连墨九都怔住了。
大势尚未开始,他为何许诺这般?
论人心驾驭,她确实不如萧乾,平常与墨家弟子相处,也全凭了后世的那种“平等观念”,让大家对她又敬又爱。可很明显,萧乾此话一出,辜二面具下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在态度上,已有臣服之态。
他拱手,微微垂首,“必不负所托。”
萧乾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冷不丁又紧紧一抱。
“我萧乾戎马一生,却‘死’于党争之祸,乃平生之痛也。故而,也最痛恨阴诡之讦,我以为,真正的铁血男儿,必不会着眼小局,而是纵观大局……”他随手指向宽广的舆图地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大片的疆场,等着我们铁蹄踏遍,此气可壮山河,传千古,何苦为内斗伤了元气?”
他一身浩然正气,热血,凛然……
震撼了墨九,同时,也似震撼了辜二。
他眸底流露出来的,也有一种深浓的情怀。
“使君能坦言至此,辜某之幸。那从今往后,辜某便与使君一道,放手一搏了。”
看着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墨九突然明白了萧乾说那话的意思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应当是不可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的,而这个辜二,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渗入了萧乾的心腹主骨之内,知晓了他太多的事情,也相当于紧握了他的政治命脉。
这种有能力的男人,岂会没有抱负?
这样聪明的男人,见惯党争之祸,又岂会甘心为萧乾卖命?他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萧乾得了天下,也会效仿那些皇帝,弑杀功臣吗?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道理,辜二肯定比谁都懂。
而且,从两个男人的称呼和交往情况来看,不像主仆,辜二也并非完全听命于萧乾的,这让墨九除了愈发好奇辜二的真正身份之外,也更加佩服萧六郎了。
他这是给辜二吃下一颗定心丸啊。
吁!高招。
……被他俩神经所震,墨九眼前似乎也辅开了一副宏伟蓝图,热血沙场指日可待了。
好一会儿,待他俩说完北勐之政事,萧乾突地揉了揉额头。
“不过,此间事务,暂且还得劳烦辜兄。我等还将入墓一趟。”
那顺将宋骜藏于何处,至今不得而知,他们出来时,把那顺关在离墓的主墓室,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先办好,才能继续下去。
辜二点点头。
“凡使君所托,辜某莫不尽力。”
说罢,他身子微微一转,看向了静坐的墨九,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幽幽的,熟悉中似乎也添了一抹笑意。
“九姑娘,萧使君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萧乾有什么礼物要给他,需要通过辜二啊?为什么他之前不在私底下说,要由辜二提及呢?墨九心存疑惑,却不点破,只配合地笑着眨眨眼。
“那就多谢王爷了,只不知,是什么大礼啊。”
辜二没有回答,冷冷走到帐帘后,撩帘吩咐。
“去,把人带上来。”
见他说得这般严肃,这个礼物还是“一个人”,墨九心脏立即悬到了喉咙口,左思右想,什么人可以用着自己的礼物——彭欣已找到,宋骜他显然找不到,而萧乾倒是一个好礼物,可已经早到了两天。
“王爷,人带来了。”
雅兰布娇滴滴的声音,一点不像先前面对墨九的时候。
乍然一听,墨九耸了耸肩膀,觉得异性相吸的原理果然古今皆同,姑娘们爱的都是英雄威风的雄性啦!
辜二似乎有点奇怪墨九意味深长的笑。
看看她,又看看萧乾,这才轻咳一声,冷冷回答。
“带上来。”
然而,墨九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入帐的家伙,居然会是从兴隆山离开前往阴山的苏逸——南荣那会权倾一时的少年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