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你先动粗的!”
关越终于如愿以偿,放开天和,躬身拿起黑皮本子,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那表情简直是崩溃了,侧过头,天和好奇观察他,忽见关越努力控制着笑,终于破功,笑了几声。
那是小时候,关越为天和写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内容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去世了,却与他玩了个游戏,把他所有的记忆,留在一个虚拟网络游戏里,让他进入游戏,以寻宝的方式获得父亲的陪伴。
关越先是给了天和封皮,小时候的天和收到时,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关越每写一页,就寄给天和一页,一页一页的故事从伦敦飘洋过海飞来,天和读完以后,把它装订在了这个黑皮笔记本里。
那年关越只有十四岁,获得推荐信后,第二年将进入牛津ppe本科,他的文学与戏剧课自入学后就是全级第一。稍逊一筹的中文,也能写出许多简单朴实,却直指人心的句子。于是他在学业最繁忙的时候,每天晚上用小灯照着,在床上抽空为天和手写下了这本二十四万字的长篇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就是以天和为原型。
哪怕是十四岁写的小说,天和觉得现在拿去发表的话,凭着优秀的文本与情节,一定也是畅销书,而且根本看不出是十来岁的人写的。而关越在间隔年陪他环游世界时,还利用在船上的时间,翻译了一本西方诗摘,并出版了,用稿费给天和买了一只小蓝猫,就是现在家里的小田。
但对关越来说可就不一样了,现在再回头看中二期写的东西,只想赶紧挖个坑,把它埋……不,必须烧成灰,再绑在火箭上,发射到太空里去!如果可能,最好把火箭也一起射进仙女系的黑洞里!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还想再看一次,”天和说,“给我看看吧,很多情节我都记不清了!”
关越把东西全部收回箱子里,密码打乱,扔进衣柜最底下,想了想,又提着出来,打开家里保险柜,把箱子扔进去,一脚踹上保险柜门,手指飞快地转了几下密码锁。
“改天得让人把这个保险柜,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关越四处看看,最后说。
天和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哈哈哈地笑。
关越如释重负,喝了点水,冷静片刻,坐回床边上。
“在爱的面前……”
天和说了半句,忽然自觉打住,那是关越写给他的小说里的第一句话,在爱的面前,死亡的阴影终将退去,伊甸园的光辉朗照大地。
然而在这个夜里,说到爱情,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似乎不太合适。
“睡吧。”关越说,继而关了灯,与天和盖着同一张被子,稍稍分开,窗外响起大雪的声音,天和便在这黑暗里入睡。
第30章
翌晨,天和醒得很早,因为上次来时在关家睡到早上十一点,被说教了一顿的事情令他很在意。大家族的习惯相当复杂,稍一不注意就要出错,早饭时天和与关越换了衣服,先去问候关越的父母,正厅里来了不少客人,政府的、商界的,正与关正瀚闲聊,关正瀚对天和的介绍,是:“关越的同学。”
早饭后关越去接待客人,家里灵棚已经搭起来了,罗绮芬与几个马来西亚的远亲正喝茶闲话,双方语言不通,便叫天和过去当英语翻译。陪远亲们用过午饭后,大家各自回去睡午觉休息,才把天和放回来。
客人一拨接一拨的,天和起得早了有点困,到灵堂里看了眼,师父们正在念经。天和稍坐了下,便依旧回到茶室去,关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他只得喝杯茶打起精神,免得下午又派他事。
奇怪,今天一整个上午,普罗都静悄悄的,该不会是在作什么妖?天和倏然警惕起来,走到茶室外,忽然听见了相当诡异的对话。
普罗:“所以你的逻辑有问题,像亲戚、关越的爷爷、关越,他们就不会爱上你。而且根据最新的统计,地球上的同性恋达到……”
女孩:“这是一个夸张的修辞!当我说‘没有男人不会爱上我’的时候,是为了彰显我自己的魅力。”
普罗:“你确实很有魅力,但这么说是不合适的。作为男人,我也不会爱上你。”
女孩:“你怎么能算是男人?”
普罗:“当然,是的,你不觉得我很有男人味吗?”
天和:“普罗!你在干吗?!秋姐……好久不见。”
一个长发的女孩穿着黑色汉服,坐在茶室里,用一个小磨弄咖啡粉,一旁放着个小音箱,她正在与音箱闲聊。
普罗:“我在与张秋讨论要如何让喜欢上她的人与动物彻底死心的办法,包括四十七个人类与一只公雪豹。”
“等你好久了。”张秋说,“给你带了点咖啡,我就知道你要回来。普罗米修斯是你的电子宠物吧?”
普罗:“确切地说,我是天和的男朋友。”
张秋:“程序就程序,吹什么男朋友,你去买根糖葫芦拿过来给我看看?”
天和万万没想到,普罗居然会找关越的表姐搭讪,幸而张秋对人工智能没有认识,而普罗的表现,尚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你们聊多久了?”天和说,“我就说普罗怎么一直没给我惹麻烦。”
普罗:“因为你不想听到他们对你的评价,所以我觉得你也许暂时不那么需要我为你翻译山西方言。”
天和在茶案前席地而坐,心想太好了,正犯困就有咖啡喝。
张秋说:“一上午了,他一直在努力地朝我证明,他是你的男朋友。”说着把手伸过来,天和便吻了她的手背,张秋说:“昨晚就想找你聊天,不过我猜你得陪陪关越。”
张秋是关家的亲戚里与天和关系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与闻天衡、闻天岳都谈过恋爱的女孩,细想起来天和也觉得相当神奇,自己的两个哥哥,居然都会爱上张秋。
张秋曾叫“关秋”,当年关越的一名堂姑嫁给了一名院士,夫妻俩都是研究古代服饰与民间风俗的知识分子,醉心于学术的小两口某天突发奇想,打算生个小孩继承两人的优秀智商。生下来以后却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于是把这个包袱扔回了关家,把她强行过继给了关正瀚。
关正瀚明显不太喜欢这个脾气诡异的女孩,又把她塞给了关越的爷爷奶奶,关秋便与关越以姐弟身份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关秋的亲生父母因一场车祸逝世,便改回本姓,继承家业,毕业后便开始做甲骨文研究。
张家不算富有,胜在稀奇古怪的古董多,张秋资助了一百二十个小孩,除了偶尔视频看下小孩子们,剩下的时间就是在书堆里研究她的甲骨文。钱花得差不多了,就让拍卖行的员工上门来收个明清的古董去拍卖,关正瀚三不五时在拍卖会上看到张家的古董,实在气得够呛,却又拿张秋没办法。
当年张秋在哈佛读甲骨文专业时,回北大交流,恰好天衡去拜访高中同学,顺路去找张秋打了个招呼,并约好一起去听克林顿的讲座。在对莱温斯基的评价上,张秋愤怒地与天衡在会场第一排用英语大吵,克林顿在台上听见后差点被当场气得不能自理,最后把两人一起赶了出去。
后来两人就认识了,那会儿天和还很小,张秋参加学术交流会时,每次都主动来闻家拜访,一来二去,天衡便开始追求张秋。
张秋长得不算漂亮,至少不能说是通常意义上的“美人”,出现在天和面前时,总是像个疯子一样,头发乱糟糟的,随便绾着奇怪的髻,就像刚从废纸堆里爬出来的年轻巫婆。戴着厚厚的眼镜,额头宽且高,皮肤不注重保养,又长期不出门,带着病态的白皙,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犹如语文课本上的李清照配图。
张秋虽然成天在家做学术,人情世故却一点也不含糊,她读了太多的书,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尔虞我诈的算计与争斗,都铭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八百度近视外加散光的眼镜下,一双灵慧的眼睛常对这个虚伪的人世放射出毫不留情的嘲讽,说起话来,常常让人下不了台。
以前关越对天和某一部分评价就是:你嘲讽人的时候,有些想法很像我姐。
当然在表现上也有区别,天和是隐晦的嘲弄,张秋则是直白的讥讽。天和就像个顽劣的小孩,总喜欢给人下套,就像三不五时喜欢伸脚,偷偷绊对方一跤。张秋则像是看什么不顺眼了,上前直接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