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川和小警察相继离开以后,顾子午见识了江敏这个常年盘踞成绩排行榜最顶端的女生有多不讲理。他在十分尴尬的氛围里道歉以后,以为能得到一句哪怕是敷衍的“没关系”,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瞪着他呼哧呼哧大喘气——就是那种要找茬前的大喘气——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就要鼓成河豚的女生是绝对没有胆量往他头上浇水的,顾子午还是防备地收起了矿泉水。江敏捕捉到他的动作,以为他就要走了,店里很快又要只剩下自己一个了,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瞪着他,呜呜啦啦抱怨着,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最开始抱怨的对象是江大川、张楚楚、谭一玎:江大川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其实总是希望自己当初没有踹出那一脚,可他当初要是好好保护她,她也不需要自己挣扎求生;张楚楚太会变脸了,千人千面,她是不是去四川专门拜师学过;谭一玎也就有欺负她这种弱鸡的能耐,真是个大王八蛋,他就活该被退学还被抓起来,她就是不签字,哪怕他出来还来报复,反正多打两顿少打两顿也没什么区别,她早就给打皮实了。
跟着抱怨的对象就五花八门了,但总能不时地带到顾子午或顾午,只是此时情绪激动,嘴里也就不分顾子午或顾午了:大家过的都不容易,为什么总有人吃饱撑的上门给人找不痛快,顾子午你知不知道你上回倒了一地的方便面碎渣还有上上回的玻璃玩具碎片有多难清理;天是不是漏了,一直下雨一直下雨,再下就没有衣服穿了,顾子午我上回给你包脚的衣服你是不是不打算还给我了;顾子午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哪里翻出来的监控视频,你发出去之前为什么不问问我;高考怎么还不来,真想赶紧考完,跟着通知书一起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再也不回来;老师留的什么狗屁作文,《人生的意义》、《生活中的俄罗斯方块》、《雨正大,路也正长》、《一花一世界》,这都谁出的变态题目,到底怎么写,明天就开学了,一篇都写不出来。
......
顾子午竖着耳朵听半天,最后默默望向窗外牵着大人手舔着甜筒走过的小孩儿,眼皮耷拉下来,不自然地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然而虽然感觉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实在是不可理喻,却还是刷刷抽了两张纸巾,微微起身塞给她,顺着她的话尾道:“作文我帮你写。”
江敏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顾子午仰头看着她,道:“给我纸笔,一人三篇。”
——两个班的老师都是重合的,留的作业也都是一样的。
江敏反应不过来地微蜷了蜷手指,指腹上有顾子午塞纸时留下的触感和余温。她其实根本没注意自己都在抱怨什么,全是顺嘴秃噜出来的,她情绪一宣泄出来就收不住,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的都要翻出来晒一晒,是打小的毛病。她用顾子午塞来的纸胡乱擦了擦脸,下意识想跟他说不用帮忙,但这个夜里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呆着,于是干脆厚着面皮转身去给他翻找纸笔。
第19章
顾子午第三篇作文写到只剩下最后的提炼总结, 忽然听到了铃铛响,他困顿地瞥过去一眼, 进门的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姑娘梳着一脑袋辫子, 带着未卸的舞台妆容,再一身将将遮住肚皮的黑色蕾丝背心、将将遮住臀部的热裤, 往那里一站,十分打眼。但顾子午只是百无聊赖地一瞥就低头继续写作文了。倒也不是顾子午六根多清净,是有顾初墨和柳笙这样一对人设的父母, 顾子午实在看多了长得好看也会通过穿衣打扮十倍放大自己好看的姑娘,早就不稀罕了。
“曾辞来了没,江敏?”
江敏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曾辞正在追的邻居姐姐段方舟,她蹲在货架前没起身,依旧一丝不苟地重新摆放被上一波顾客弄乱了的薯条, 回道:“没有, 他是十二点以后的班儿。”
段方舟去冰箱里翻出一瓶奶, 仰着脖子喝了一口,自己扫码买单,道:“他说你明天开学, 他今天会早点来接班,我来时他已经出门了, 应该这就要到了。”
江敏一愣, 嘴角轻轻牵起来。
段方舟瞎晃悠着就来到了顾子午这边,她刚刚进门就注意到这个高中生了,长得是真帅, 她周围帅哥成群,但没有哪个有眼前高中生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清透气质的。她忍不住想干一把经纪人的活儿——纵观她们ranger女团自打出道就一潭死水的模样,估计再过些年她再不愿意,也得退居二线转去干些她目前看不上的活儿了。
舞台妆姑娘的呼吸越来越近,大有看看他是在写什么的意思,顾子午唇线微微一抻,反扣了作文纸,转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事儿么?”
顾子午转头时,段方舟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得以将他的面貌看了个仔细。啧啧,眉眼口鼻无一不出彩,最难得的是,骨型也十分好,是能一炮而红的种子选手。然而这一仔细看,段方舟也同时隐隐惊着了,眼前的高中生跟顾初墨像,跟素颜的柳笙也像——没几个人见过素颜的柳笙,但段方舟曾经因为一个巧合,刚好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段方舟仔细回想曾辞曾经说过的话,有个姓顾的同学,似乎是想追苦孩子江敏。
江敏摆放好薯条再一一确定了价格标签出来,段方舟已经走了,她困惑地抓了抓脸,她以为段方舟是跟曾辞约好的在店里见面的。
顾子午起身,扔了矿泉水瓶,将一叠作文纸递给她,道:“我走了。”
江敏“啊”了两声,一声扬声,一声平声。
顾子午垂眸看了看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红了,要说是眼里有异物揉狠了,也能说得过去。他没再理她,推门走了。他替她赶了三篇作文这件事儿,实在是有点奇怪,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虽然暑假不长,但乍然歇这样一段时间,人也都歇懒了,跟不上趟儿。各科老师很是能理解,在最开始的一个礼拜里只是有条不紊地给大家检查作业、点评卷子,没有传授任何新知识点。但第二周开始,在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的施压下,暴风骤雨式的新知识跟着各科老师的吐沫星子纷至沓来,大家瞠着垂死熊猫眼望着黑板前慷慨激昂的老师们、望着转瞬日升转瞬月落、望着教学楼前实物和脑子里虚拟的倒计时牌,渐渐地有了地狱高三的真实感和紧迫感了。
令狐苗苗和“胖大海”有了知识树的加持,成绩稳步上升,很快就有别的同学来借阅知识树了,两人都是不藏私的人,慷慨借出去的同时还要再顺嘴夸一夸江敏,以至于江敏虽然仍旧是那个只顾做题不与人玩儿到一起的江敏,在二班的人气却隐隐要超越班长了。但好在二班的班长是个心比身都宽的人,虽然有阮蒹葭之流故作不经意地挑拨离间,却依旧坚定地力挺江敏。只是,嗯,前脚力挺完,后脚就腆脸来借卷子了。
班长默默腹诽:同学,已经高三了,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高中这段旅程就结束了,大家就各奔东西了,谁有空跟你们演甄嬛传啊?大家成熟点行不行?
月考的试卷刚刚批改出来,都没来得及汇集整理往年级里报,数学老师就迫不及待地差人把单科成绩第二名的江敏叉进了办公室。
“江敏,我告诉你多少回了,这些解题步骤不能省,省了扣分!你自己看看,单就你这张卷面,最起码有六分都是缺步骤扣掉的!你知不知道六分是什么概念?!我都多余问你六分!你知不知道一分是什么概念?!有了这一分,你就跟顾子午是并列的第一名!”
江敏被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抹,只低声争辩道:“我时间来不及就......”
老师一拍桌子打断了她:“你什么时间来不及?!你交卷时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你当我不知道?!”
江敏嘴巴倏地一抿,不敢再说话了。她真当老师不知道。数学考场上,陈小嫚突然给她留了个言,要她帮个忙立刻去店里接班,她要回家去捉奸——“捉奸”两个字出自陈小嫚的原话——江敏只好囫囵吞枣地做题,然后翻墙离开学校。
江敏正无地自容着,就看到顾子午也进来了。老师翻出顾子午的卷子,嘴里念叨着“顾子午你演算过程不要写在卷面上”,正要递给他,突然转了个方向,展开给江敏看,意犹未尽地愤愤道:“你好好瞧瞧顾子午的卷子,瞧瞧人家的解题步骤,你自己说,思路是不是很清晰,条理是不是很分明,你要是阅卷老师,你下不下得去手扣他的分?”
江敏保持着低头的状态,满面羞红,但老师似乎仍怕她感触不深,哗哗哗地在她面前抖落着卷子,非要她给个回应,以进一步羞臊她,她只好含胸驼背摇摇头,表示“下不去手”、“不扣”。
老师灌了一大口水,再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再看看你自己的!”
两人各自卷着自己的卷子一起离开办公室,彼此之间都十分尴尬。最后是江敏硬着头皮找了个话题,她问,你最后一题怎么没写?顾子午顿了顿,道,有点难。
章章歪着脑袋转圈舔着冰淇淋走过来了,他看到他们并肩而立,乐此不疲地哎呀呀打趣,问他们,一高高三年级的官方cp是要官宣吗?我我我!我帮你们写文案啊!
顾子午恶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舔?”
章章愣了愣:“就要流下来了你不舔?”
顾子午:“就直接扔了再买不行?”
章章不屑地给他留了个后脑勺:“你这种不爱吃冰淇淋的人感受不到我们乐趣。”他笑眯眯望着江敏,问,“江敏,你能感受到这种转圈舔冰淇淋的乐趣不?”
江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嗯”一声,然后不明所以地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一个问得没太走心,一个回应得也太没走心。江敏四下望了望,跟前方令狐苗苗狐疑的视线撞到一起,令狐苗苗向她招了招手,她立刻跟这两个男生告别。江敏刚走到令狐苗苗跟前,就听到章章短促的“我他妈没过脑子”和石破天惊的“啊!”,明显被人下了死手。江敏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皱了皱眉,还是没明白到底什么情况。
令狐苗苗挽着江敏的胳膊,颇惆怅地轻言慢语:“江敏啊,你跟顾家帅哥得赶紧好上啊,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江敏:“......”
令狐苗苗:“我异想天开的亲妈突然要我备考艺术学院,最好是b影或者s艺,我自己也没个方向,她说考就考吧。所以也就这个学期还能跟大家天天黏糊在一起。”
江敏由心而发夸了令狐苗苗:“你长得比明星都好看,去考那两个学校一定没问题的。”
令狐苗苗害羞地红了红脸,她推着江敏回教室,不自然地道:“但你还没给我顾子午的录音。没有他的声音陪我睡觉起床,实在是不甘心。”
“......还是色色的感觉。”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