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的脸色很诡异,眼神更加复杂,如果此刻秦堪在旁边的话,以他对唐子禾的了解,一定会二话不说先抽她一个大嘴巴然后一脚将这贼心不死的女反贼踹出殿门外。
可惜,秦堪没在她旁边。
这是宫闱规矩,皇帝病重正是非常敏感之时,宫廷门闱便交由司礼监和御马监以及内阁掌握,外廷大臣哪怕如秦堪这般身份的人亦不得随意入内探视,毕竟古往今来“趁你病要你命”之类的人渣太多,亲兄弟都不得不防,更别说外臣了。
没了秦堪的监督,唐子禾眼中的邪恶开始抬头,脑中的小恶魔已一刀捅死了小天使……
诸位太医全都号过脉,太监殷勤而惶急地将众人请到偏殿内,宫女匆匆给众人奉上香茗,张永和谷大用等七虎如同阎王座下小鬼,得知众大夫号完脉后,七人一阵烟似的飞快窜到偏殿,焦急地看着众位大夫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一身蟒袍气度华贵的张永浑然不顾仪态地重重跺了跺脚,急道:“各位大夫,陛下病情如何,能不能救治,你们倒是说呀!”
谷大用不言不语,脸上还挂着泪花儿,神情却是众人之中最焦急的一个。他不仅为朱厚照担忧,更为自己担忧,朱厚照若有个好歹,事发时离朱厚照最近的他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殉陵的下场,谁叫他没看好陛下呢?纵然满朝文武能放过他,盛怒之下的老太后能饶得了他?
众太医沉默不言。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众所周知,太医是个高危职业,历史上这种职业向来是一种炮灰的存在,皇帝死了,太后死了,皇帝宠爱的嫔妃死了,皇帝最喜爱的儿子公主夭折了等等,天家但凡有了倒霉事,盛怒之下总要砍掉几个太医的脑袋陪葬。什么罪名已不重要。总之,千金难买爷不高兴。
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历朝历代太医无论诊病还是用药皆以中正平和性稳为主的不良风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跟后世专门哄骗老年人的保健品一样。治不好你也吃不死你。
历代多少皇帝冤枉死在太医们这种“但求无过”的心态下,已不可考,但绝对有。而且不少。
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太医们毫无心理准备,连推卸的措辞都没来得及编造便被紧急召进豹房,给朱厚照号完脉后,太医们的心情更沉重了,张永问了好几次都没人敢答话。
直到张永眼中冒出几分戾气和杀机,院判刘文泰微微一颤,不得不开口了。
“张公公,陛下溺水太久了……”刘文泰摇头叹息:“老朽等人号脉之后发现,陛下气息犹存,但十分微弱,观其色,察其气,闻其声,陛下脉搏紊乱,外干内虚,气血无力,此时陛下已是命悬一线,情势危矣!”
张永和六虎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无神。
朱厚照的生死关乎太多人的前程和性命了,影响最直接的便是张永这七人,朱厚照若死,内阁必有廷议,将来无论哪位藩王或藩王世子承继皇位,对他们七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纵然心胸再宽广,也断然不会留前朝旧臣在身边的。
“没……没救了么?”张永两腿发软,失神地喃喃自语。
刘文泰长叹一声,黯然摇头,两行老泪夺眶而出,至于这眼泪是为朱厚照而流还是为前途吉凶莫测的自己而流,只有他本人清楚。
刘文泰都摇头了,其余的太医们自然更无话可说,消沉绝望的气息瞬间弥漫着整个偏殿,过了一会儿,殿内竟传出低抑的轻泣声,显然是某个胆小的太医为自己的性命未卜而哀恸,皇帝没治好,活着的老太后和外廷诸臣可不是省油的灯,太医们的生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中。
唐子禾默然不语,神情淡然地看着殿内众生相,满殿之中只有她最淡定,甚至有心情端起香茗,不慌不忙地品着上好的宫廷贡茶,透过茶水氤氲缭绕的雾气,唐子禾绝美的面庞亦变得愈发神秘不可捉摸。
一直不言不动的谷大用木然扭头看着正殿内躺着朱厚照,忽然浑身一激灵,嚎丧似的大哭起来。
“陛下啊!老奴对不起你啊!老奴不该留陛下一人在亭子里啊……老奴万死亦难赎其罪,陛下您慢些走,老奴很快下来陪您,继续侍侯您……”
哭嚎声很快传染了正殿内侍立的太监和宫女们,听到谷大用的哭嚎,众人已知道了结果,纷纷跪下或真或假地大哭起来。
张永两眼圆睁,嘴唇不由控制地抖索着,神情既惶急又绝望,满殿哭嚎的声音令他愈发崩溃了。
“都给杂家闭嘴!闭嘴闭嘴!”张永嘶声大叫,血红的眼睛像困兽般恶狠狠地瞪着众人。
殿内顿时一静。
“陛下……不能死!绝不能死!”张永像个疯子似的喘着粗气左顾右盼,茫无目的地寻找着最后一丝希望。
当了十年的司礼监掌印,他比谁都清楚权力的妙处,更比谁都清楚一旦失势的下场,朱厚照死了,新君登基,连新官上任都难免要烧三把火,更何况新君?若欲竖立帝王威信,放眼朝堂内外,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大小长短正合适,绝对是第一个挨刀的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