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着再等等,等舅舅气消了,他再长跪面前求他原谅,可却没想到没过多久舅舅就去到了西南,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昔年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娄琛心里头一阵后怕,说话也带了些许情绪:“舅舅……”
听到娄琛带着些微哭腔的呼唤,娄烨这时才有了反应。
他放下剑,转过头来,浅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娄琛,直到娄琛紧张的后脖子都跟硬了起来,他才动了动手指,在桌面一敲,波澜不惊道:“现在知道着怕了?那你昨晚上‘择剑宴’上怎么不怕?”
“我,我……”娄琛我了半天,那些早想好的理由、借口在喉咙口滚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老实低头认错道:“舅舅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也不该忤逆您。”
一边说他还一边抽起了鼻子,鼻头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你不是忤逆我,而是忤逆陛下。”娄烨冷着脸道:“你明知道当时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在四位皇子中选一位做他的‘执剑’,你却偏偏反其道而为之。你可知当时若陛下真的发怒,会有什么后果吗?”
娄琛不敢顶嘴,只乖乖道:“娄琛知道,轻则驱逐出京,重则……永不录用。”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如此任性?”娄琛也想听个答案,想知道他向来乖巧懂事的外甥为何突然叛逆起来。
“我不是任性,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娄琛目光灼灼的看着娄烨,解释道,“四位皇子同时赠剑,我若收下其中一柄,势必得罪其他三位皇子。娄家不过是落魄世家,三为皇子我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外甥我想了想,既然这样干脆谁也不选,随侍陛下身边以求安宁。”
娄琛这话说的不假,当时虽然已然决定放弃对高郁的感情,不再做他的“执剑”,但除了随侍南梁皇之外,他的确有其他不错的选择。
大皇子举行不良可以排除,但三皇子品性纯良,四皇子天真友善,选他们既可以避免树敌,也可以在日后暗中帮助高郁,的确不失为好的选择。
但若真两相比较,选四位皇子中任何一人,却都比不上随侍陛下身边有利。
因为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若随侍皇帝身边,“执剑”可在京中三营中任选一营加入。
娄琛有实力也有毅力,他吃的军中的苦,也相信自己若入得军营中一定能很快脱颖而出,赢得陛下青睐与信任。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南梁皇,选择了最快也是最便捷的上位、接触实权的方式。
娄烨闻言眼神闪了闪,似笑非笑道:“你这算盘倒也打的不错,但你可知这其中的凶险?”
“当今陛下仁慈……”娄琛欲言又止,其实他也在赌,赌自己上辈子对皇帝的认知是否有错,赌陛下对娄家的愧疚。
索性,当今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他赌赢了。
知子莫若父,娄烨怎么会不懂娄琛话里未尽的意思。陛下既然特许了娄琛入选执剑,那就绝不会轻易断了娄琛仕途。
娄琛这一次虽然略微凶险,但也同时试探出了陛下的底线与态度——陛下有心扶植娄家。
轻叹一声,娄烨看着面前的眼神坚毅的少年,这才发现当年那个跟在他背后,咿呀呀叫“舅舅”的小孩儿真的长大了,会审时度势,也能独当一面了。
娄琛听到那一声轻叹便知道舅舅已然被他说服,提到喉咙口的心悄悄放下,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果然,静谧许久之后,娄烨轻声解释道:“舅舅不是怪你自作主张,既然说了要你自己决定就会尊重你的选择。舅舅只是希望你无论何时做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能多考虑考虑自己境况,也……考虑考虑你远在西南的母亲。”
面对总是无条件为他着想的舅舅,娄琛愧疚不已。
他明白舅舅的担忧,也知道舅舅的思虑,但重活一世若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他就必然会做出一些冒险的决定,他别无选择,只能险中求胜。
但终究是亏欠舅舅,娄琛低下了头,将道歉的话在心里默念数遍之后才回答道:“外甥知道了。”
“知道就好。”娄烨见他一副恹嗒嗒的模样,收起了一脸的严肃,微微笑了出来:“好在这事结果不算坏,靖王……”
提及“靖王”两字娄烨舌尖仿似触电一样,不由的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靖王世子也不是无能之辈,陛下将世子召回就是想要说明对靖王的倚重,辅佐靖王世子虽然不能有从龙之功,但也不失为另一种重振娄家的方法。”
只是这路稍微弯了一点而已……
娄琛眼眸微暗,他对靖王父子可无甚好感。
上一世若不是靖王执意发兵,被围西南腹地,舅舅也不至于以身犯险,孤身深入敌营,最后……
可以说,娄烨上辈子的死与靖王脱不了干系。
娄琛这辈子无甚他想,只想替高郁打下万里江山,护自己在乎的人一世平安,所以他要规避一切伤害舅舅的可能,即使那人是南梁的靖王。
但那都是许久以后的事儿了,娄琛摇摇头,不愿再回想那些沉痛的往事,只小跑两步圈住娄烨的胳膊道:“既然舅舅不生气了,那这包裹……”
娄烨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回道:“包裹你给我放下。”
“舅舅……”娄琛拉长了声音,委屈的不得了。
“傻小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娄烨捏了捏娄琛耷拉着的小脸,笑笑解释道,“你既然当选‘执剑’,那就可算作南梁官员了。身为官员就的有官员的样子,总不能一直借住驿站。好在舅舅在京城还算有点家底,有一套小宅子,只是多年无人居住,恐怕已经荒废了。”
“舅舅的宅子?”娄琛眼睛亮了起来,上辈子舅舅可从未告诉过他这个宅子的存在。
“许多年前置办的了,也在那就住了小半年,后来……”娄烨说到此处忽的顿住了,像时勾起了什么不悦的回忆,“算了不说了,你到了就会知道。现下快去洗漱、收拾包袱,吃过早饭后我们就离开,今天就不住驿站了。”
娄琛明白那宅子定是与那人有关,也就不在追问,只开心的道:“好,舅舅你等我。”随后就一溜烟的跑去水盆边洗漱了。
娄烨看着看着活泼可爱的外甥,一边摇头一遍笑。
娄烨的宅子在长安街的尽头,两进两出,比起娄琛上辈子住惯了的将军府,的确可以称作寒酸。
但就是这样一个院子,耧车却住的十分惬意。
他跟着娄烨忙前忙后,打扫布置,总算在娄烨亲属令到期之前将院落收拾干净。
这一年的秋天,除淮南以外南梁全国皆丰收。
南梁皇下令减免当年三分之一税收,以表爱民之心、恤民之意,让百姓们过个丰收年。
过了许多年后人们才发现,这一年虽然看似是南梁历史上相当平静的一年,既无风波也无巨浪,但若细细研究也会发现,许多事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起了变化,成为以后掀起滔天巨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