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颓然坐在大殿一侧的圈椅里,过了很久,听见甬道尽头传来清脆的铃声,有些心虚地抬起眼,看着那个穿着红地联珠对鸟纹锦衣的姑娘,从水波那头款款走来。
公主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烟雨,据说母后生她之前,梦见了一场杏花微雨。女人总是执着于这种小情调,可惜国主给妹妹准备的几个好养活的名字,一个都没用上。不过公主的美丽,确实没有辜负母后的期望,她有春雪做的骨肉,辛辣火热的身条和五官。她是个矛盾体,这种长相天生携带无数绮丽的遐想,男人觉得是个梦,女人觉得是个恐怖故事。
其实飧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国主心酸地想,无非大美,对于镬人来说,可以破解那种不会要命,但又无法摆脱的痼疾。
高级的病人需要高级的解药,国主看着公主的眼睛,觉得很难开口。挣扎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说:“你跪下,我有件事求你。”
做惯了国主,连求人都高高在上。公主侧目看他,国主发现有语病,重新打扫了下喉咙道:“那个……今日上邦大国派遣使节入膳善,带来一个消息,你猜是什么?”
公主摇头,纤浓的眼睫下,眼波澄澈如海。
国主无措地扣着膝盖骨,努力组织语言,“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上国的楚王想出家,太后不答应,打算从我们这里选出一位能人异士,规劝楚王打消念头。”
公主聪慧,立刻就明白了,“楚王是个镬人?”
国主脸上讪讪,答案显而易见,毕竟膳善国哪来的能人异士,能拿的出手的,除了玉匠就是飧人。
“飧”这个字眼,公主向来很排斥,它就像烙在脸上的烙印,提起这个字,立刻便让人联想到案板上的肉。既然镬的暗疾需要飧来治,为什么飧要叫飧?叫天人、元君、谪仙子,不好吗?
国主语重心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膳善的繁荣安定,皇妹你就去吧,孤封你做镇国长公主。”
公主想了想,这些虚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天岁是上邦大国,膳善除了依附它,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自己作为公主,为国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不过她并不了解飧人以身伺虎的细节,战战兢兢问:“那个镬人,不会吃了我吧?”
她的眼睛,是世上最明净的眼睛,不管那张脸有多妖艳,只要那双眼睛望向你,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坦荡。
国主说不会,“镬人又不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他们只是没有味觉。换句话说,飧人是调料,只要他舔你一口,保管他重拾做人的乐趣,一猛子扎进滚滚红尘里,再也不想出家了。”
公主不太相信,“舔我一口,有这么大的功效?”
国主颔首,“绝对上头。”
公主松了口气,抚掌说:“那容易,想办法让他舔一口,我就可以回到扜泥城,继续当我的公主了。”
国主开始思量,到底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尝一口不过是开门的钥匙,其后的狼血沸腾才是重点……阿弥陀佛,要不得要不得。
“孤想,既然舔都让人舔了,干脆留在上国,继续发展感情吧!”国主真挚地牵住了公主的手,“上国的楚王,是令十一国闻风丧胆的人物,可能因为造的杀业太多,忽然大彻大悟,才想遁入空门做和尚。我们膳善国,实在是太小太微不足道了,正需要这样一位盖世英雄撑腰。况且上国太后松口,只要你劝得楚王回头,就破格让你当正妃。”
国主觉得前景不错,公主却吓得腿软,“楚王杀人如麻,你居然想让我嫁给他?”
国主尽量劝说,“他已经弃恶从善了,恶人穿白衣,才叫有魅力。”
公主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泪雾,“还有转寰的余地么?”
国主说没有,“上国点名要丹阳公主,孤也不敢弄个人来冒充你,所以只有请皇妹勉为其难了。”
公主听罢,长长叹了口气,本以为能安安稳稳躲在这王城里,不必像其他飧人一样沦为贡品,如今看来是太乐观了。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公主掖掖衣襟,昂首走出了大殿。人活于世,哪个不是重任在肩。
国主没想到妹妹居然这么好说话,顿时打了鸡血一般,运足了气朝外喊:“皇妹,烟雨啊,为了你个人的前途和膳善国的荣耀,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记住了,要当楚王妃,不当暖床妾……”
话还没说完,门外飞进一只一拃长的绣鞋,不偏不倚,正砸中了国主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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