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只是磨难,纵然坎坷些,也算不上劫数。
释心觉得有必要和这位公主开诚布公谈一谈,便道:“施主来上国,应当听说过贫僧的过往,贫僧昔日杀业太重,如今放下屠刀,天岁少了一位战将,十二国便多了许多太平,这是我唯一能为天下苍生做的。贫僧一心向佛,且心如磐石绝无更改的可能,施主就不要苦苦相逼了。”
“那我的处境应当怎么化解呢?”公主歪着脑袋说,“我只有一条路能走,大师拯救天下苍生,唯独不拯救我,太说不过去了吧!我告诉你,你爱天爱地,那都是空泛的小爱,爱我这种给你带来麻烦的,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大爱,只要说服了自己,你的修行就炉火纯青了。心中有佛也不一定要出家,在府里辟个地方,造一尊佛像,天天对着他念经,不也一样嘛。”
和一个身在俗世的人讨论佛性,完全就是无用功。公主看见他遗憾地抬起眼,那双眼睛不像浸泡过战争的凶险,眼眸纯净,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味道。说不定大师心里在思量,这位公主长得还不错,脑子却不大好。
公主再接再厉地忽悠,“舍弃小爱,成就大爱,听我的,准没错。”
她一通胡说八道,顺利让释心哑口无言。他的视线移下来,从她的脸上落到她身上,若有所思问:“虫袤鼠蚁算小爱还是大爱,该不该度化它?”
公主能感受到他视线的转移,每移动一分,她心里的激动就高涨三寸。
终于啊,终于他开始关注她的身材了。公主不自觉挺了挺胸,只觉得浑身发烫,心头跳得砰砰作响。这是一种很恐怖,也很刺激的体验,他似乎真的被她说动了,开始认真考虑她口中的大爱小爱了。
公主掖了掖鬓角,将腰拉伸出一个撩人的弧度,扭扭捏捏说:“蛇虫鼠蚁当然算小爱,怎么能和本公主相提并论。”
释心没有再说话,向她行了个标准的佛礼。
公主纳罕,恍惚觉得里头暗含了某种隐喻。他刚才看了她的留仙裙一眼,难道她的裙子有什么不妥吗?她迟疑地低下头,小心翼翼朝下半截看去,边上篝火哔剥,火光映照她的舞裙,有一瞬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裙裥间似乎蛰伏着一个黑色的阴影。
公主一慌,定睛细看,终于看清一只天牛爬上了她的裙角。那天牛黑底白花,猖狂地竖着两根竹节一样的触须,块头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公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有鱼,护护护……护驾!”
暗中观察的有鱼旋风一样卷到公主面前,见公主口齿不清地叫跳,闹了半天才弄明白其中缘故。
膳善和天岁不一样,天岁多雨水,草木茂盛,也滋养万物。膳善气候更炎热干燥些,沙地里的蝎子随处可见,但这种长着可怕花纹的昆虫,实在是难得一见。
模样嚣张也就算了,关键是咬人,据说被天牛咬一口,能疼上三五天。
有鱼果断脱下鞋子,抬手就是一鞋底子,顺利把天牛打了下来。公主已然不敢再在野外呆着了,有鱼扛起她就跑。只是公主不服气,努力昂起脑袋叫嚣:“萧随,你给我等着!”
狠话是最后挽救尊严的手段,至少让自己落荒而逃起来不那么难看。
可是败了就是败了,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所有计划全部泡汤,公主觉得自己太不幸了,那个人是上天派来克她的。
她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坐在驿站里嚎啕大哭,“我要回膳善,哪怕杀我的头,我也要回膳善!”
公主发起脾气来一向很认真,膳善再小,终归是个国,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不顺心起来连国主都照揍不误,当真在上国混不下去了,国主也不会怪她。
有鱼向来对公主唯命是从,蹦起来说:“那我们收拾收拾,连夜出发。从这里往西五百里是马岭,过了马岭再行一千里就是萧关。萧关之外的胡狐国没有镬人,只要到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
可是这一千五百里,没有扈从护送,怎么走得出去?
公主起先吵闹着要回去,但冷静下来,也知道只是自己一时的气话。如果真的能回去,早就接受萧随的提议了,回膳善并不难,但擅自回去会带来怎样的恶果,实在不敢想象。
原本这雀蛋般的小国就依附天岁而生,只要天岁皇帝愿意,随时可以把膳善变成天岁的都护府。到时候尉氏怎么办?这个羸弱但存续了几百年的古老皇族,不能毁在她手里,所以她只有咬紧牙关继续和萧随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有鱼问走不走,只等公主一声令下。
公主看着她,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走什么走,睡觉。”
公主是带着情绪入睡的,这一夜零碎的梦不断,一会儿梦见被一人多高的天牛追杀,一会儿梦见萧随在她走后熄灭了篝火,从她站过的地方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下贪婪地深嗅……
这世上还有镬人不痴迷飧人,真是出妖怪了!镬人追寻飧人是天性,萧氏王朝的建立严格控制了这类人,要是往前倒推五十年,镬人比狼群可怕百倍,他们用不着训练,天生就是杀人机器。因此公主就算在梦里,也不会相信萧随对她毫无兴趣,说到底还是她逼得不够狠,办事不够绝。
有一个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公主经过一夜的脑内跌宕,天亮的时候生出一计,捶着床板召唤她的幕僚们,“我想明白了,既然要拿自己做饵,就要豁得出去。”
绰绰呆呆问:“殿下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