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黄昏昏暗的天际。
他仍旧站在那片杜鹃花海,花海之中却看不到裸露的白骨。
但谢刹知道,每一朵杜鹃花根下都有一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女孩。
“刺瞎她的眼睛,她就不认得家;刺聋她的耳朵,她就听不到声音;剜了她的鼻子,她就闻不到味道。知道你心狠了,她就不敢再来。”
令人不寒而栗的诅咒,却来自她们的亲人。
那些纸人,那些没有五官的纸人,里面都束缚着一个出生即死去的灵魂。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覃媛小心地找寻着什么,不断张望。
谢刹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跟了我一路了,肚子的宝宝不要紧吗”
覃媛受到惊吓一样猛地回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
谢刹清隽安静的脸上毫无情绪,带着淡淡黑眼圈的眼眸看向她的肚子“你会杀了她吗像你的祖奶奶一样,害怕她再投生你的肚子里,戳瞎她的眼睛,把她做成纸人。”
覃媛素净的脸上一片无助,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流下,她护着肚子,喃喃自语“不会。但是我害怕,我想带她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求你,帮帮我吧”
谢刹苍白的脸上一片干净,没有喜怒,只有纯粹的理性“虞星之在哪里找到了我哥哥,就帮你。”
覃媛无助地摇头,护着肚子。
谢刹只是看着她,平静地说“你一直跟着我,有没有看见,把我从棺材带到这里的人是谁”
覃媛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是自己走过来的吗”
谢刹“没有任何人背着我”
覃媛摇头“我看到你从那个人的院子里走出来,我很害怕,那个人很可怕我不知道怎么就跟着你,看到你发现了坟墓的真相,我想站出来的,可是我怕你误会我也是同谋,我不知道怎么办,看到你摇摇晃晃往山上走,就,就下意识跟着”
谢刹一眨不眨看着覃媛,他原本也觉得那个人最可怕,但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却叫他觉得,最可怕的可能不是那个人。
“你的奶奶在撒谎,你那个看上去懦弱的父亲也在撒谎,所有人都在撒谎,你在撒谎吗”
只有那个人说着可怕的真话。
眼泪无声地从覃媛那张素净善良的脸上流下,她没有太多哀伤,像是习惯了不会有人怜惜关心。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真相,奶奶是在撒谎,乐佑泽根本不是我的表哥,我甚至没有一个姑姑。整个覃家在生不出男孩之前,几乎没有一个女儿可以活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诅咒笼罩了覃家,笼罩了整个柳树村,他们才愿意让为数不多的女孩子长大。我就是其中之一。”
覃媛平静地说着,擦去脸上的泪水,更多的眼泪却还是流淌下来。
“但这并不是他们改变了想法。他们只是想知道,覃家的女人能不能生育男孩,于是,我们被要求和外姓的男人结婚,正常招赘,或者直接设计过路的人仙人跳,生下的男孩就继承覃家的姓氏,女孩就打掉。那些外姓的男人,则会被他们杀掉,用一种做纸人的仪式,拘禁他们的灵魂,好让覃家可以生出男孩。”
“咒杀自己真正的亲人,杀死陌生男人,是为了让他们转生成覃家的男人”谢刹眨了眨眼,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逻辑,“我哥哥呢,为什么那个人和我哥哥长得那么像”
覃媛流着泪摇头“那个人好可怕。奶奶的确欺骗了你,但那个故事并不全都是谎言。那个人,他把纸人和覃家玩弄于股掌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覃媛任由泪水流淌过脸颊“他叫覃耀祖。是我祖爷爷兄弟的第十个儿子,正确排行是十一。他前面一个姐姐,被沉塘了,跟他一起的龙凤胎妹妹,被做成了纸人。奶奶的故事前半段都是假的,覃家祖上名不见经传,乱世的时候兄弟俩靠着发死人财起家,诱骗拐了一个官小姐回来。那个女人就是覃耀祖的母亲。”
“那个女人生得很美,很有学识,却像母猪一样被囚禁在覃家,不断的为他们生儿子。一直生,生到最后整个人都疯掉了也没有被放过。覃耀祖被沉塘的姐姐,确实杀了主母的傻儿子,主母一直憎恨那对母女,就趁着家里男人不在,虐杀了那个疯女人。用残忍的手段剥了她的皮,把她做成了纸人,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那个女人死的时候还怀着身孕,就是覃耀祖和他的妹妹。我的奶奶当时是主母的丫鬟,被安排去照顾年幼的覃耀祖。她们之所以放过覃耀祖,是因为覃家很注重男丁,主母一向知道分寸。她可以虐杀那对母女,却不敢对那女人生的儿子下毒手。”
“那对母女死后的第三天,祖爷爷他们就突然过世了,家里都说是纸人索命,但是作为凶手的主母却一直活得很好。祖爷爷死后,主母就迫不及待让奶奶把覃耀祖扔了。就扔在这里,这里原本是方圆十里所有人弃婴的地方,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一片杜鹃花海。”
“自从那对母女死后,覃家渐渐就开始子嗣困难了,她的儿子对女人都没有什么兴趣,慢慢的不仅是覃家的男人,整个柳树村的男人都是。为了生儿子,他们买了很多女人,但柳树村还是渐渐没有男孩出生了。”
“他们觉得这是被抛弃的女婴阴魂不散,不让男婴的魂魄在覃家投胎,于是,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他们不但抛弃女婴,还会虐杀她们,用针折磨她们,把她们做成纸人。所以,你会看到柳树村有很多没有五官的小纸人。这些,这些都是”
“但是,就算是这样做,柳树村也再没有男婴诞生了,就算是让被买来的女人借腹生子,也再没有孩子出生。就在那时候,覃耀祖回来了。”
覃媛像是冷极了,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瑟缩着微微发抖“那个人,他原本不叫覃耀祖,他没有名字,出生不久就被抛弃,是唯一一个被抛弃的男婴。所有人都觉得他可能死了,但也可能是被其他弃婴的人捡了回去。毕竟他是个男孩子。”
“但他回来了,二十年前,突然回到了覃家。当时覃家的家主还不是我爸爸,是堂伯,也就是覃耀祖的大哥。覃耀祖对他说,覃家生不出男孩是因为纸人的诅咒,如果以覃家人作为祭品,他就会告诉大家一个生男孩的办法。”
“他是来复仇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来复仇的。但没有办法,他们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主母就被做成了纸人。但这一切并不是结束,这才是开始。”
“自从他出现以后,柳树村再也没有诞生的女婴被抛弃被杀死了,他没有公然说话,但是大家都知道,绝不可以这么做。因为,他对那些纸人很好,那些原本不能活动,尸体一样的纸人,因为他来了,开始像个活人一样走动起来。那些都是从前被杀死的女婴做成的纸人,他喜欢它们。这个态度,所有人都不敢公然做那些事了,但会偷偷打胎。”
“柳树村很有钱,这里的男人有些甚至考到了博士,在国外留学做生意,是很有名气的西医,但是,他们还是想生儿子。他们也最终都会回到柳树村。科技让他们可以提早知道胎儿的性别,于是从前那些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的残忍以更隐蔽更文明的形式发生。”
“甚至,像我一样的女孩可以活下来,长大,上学。但是,本质并没有区别。我们都会再次回到柳树村。没有人能离开柳树村。”
像是觉得扯远了,覃媛回神,泪水流过唇边,她继续说“在我小的时候,覃耀祖就很年轻,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所有人都知道,他可能不是活人。他也根本没有掩饰。他的脸,是会变化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变成任何人的样子。所以你说他像你哥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他可以像任何人,可以是任何人。”
“因为他,那些纸人像活人一样生活在柳树村,慢慢和活人分厅抗衡。活人不可以伤害纸人,就算被杀害,那些纸人也不会真的消失,他会重新给它们做身体。但纸人如果攻击了活人,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鼓励纸人去杀人,每杀死一个活人,纸人被剥夺的五官就可以长出来一些。”
“那个让覃家可以生出男孩的转生仪式,就是他告诉他们的。他说这是因为柳树村死气太重,没有灵魂来投胎,所以要生造男童的灵魂才行。你哥哥可能也被他,被他做成了纸人。”
“已经,已经做成纸人了。杀死你母亲,你妹妹,不,是我们母亲和妹妹的凶手,已经死了。现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方法了吗”
穿着墨蓝色西装,戴着蓝宝石戒指的男人,栗色沁凉的眼眸轻慢无趣地看着他们,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动额前的刘海“真是粗糙的技艺,一点也不符合美学。想生男孩,很简单啊,你们不是会把女婴做成纸人吗用这个方法把男人也做成纸人就好了。”
覃家的男人惶恐惊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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